打这一日起,鱼儿便病了。
身子高热不退,人也萎靡着精神,一日里醒不了几个时辰又睡了去。
子青妥帖照顾身侧,胤禛也时常来看,急得连宫里的太医也轮番随侍王府换了两拨。
病中朦胧听见子青与佩玖的交谈,毓泰离世的那一日,毓萧便打伤了侍卫逃走了。
胤禛并未下旨去将人追回,断了右手的手筋,人大抵也废了,留她条生路算是稍稍弥补对林氏满门的愧疚之情。
毓泰的身后事,是胤禛一手操办的。虽然王府诸人皆不理解他此举何意,但胤禛还是竭尽所能给了毓泰体面。
则了个吉日将人焚祭,而后挑了风水宝地下葬,礼制规矩是比着王府薨了个主子一般来的。
此举引诸多非议,胤禵更在前朝参了胤禛一本,说他待一家奴都奢靡至此,污了皇家的颜面。
皇帝训斥了胤禛,碍于父子情分,终究也未重责。
隆科多知晓胤禛葬了的是林家余孽,一日下朝同胤禛结伴离宫时与他说:“那林家孽子,你待他如此好,是失了皇家体面了。怪不着万岁爷要怪责你。眼下档口里,胤礽日日惹得万岁爷盛怒,瞧着他那太子的气数也该尽了。节骨眼上,王爷可不能生出岔子来。”
胤禛笑笑,并未应隆科多的话。
想来若隆科多知晓除却毓泰,林家‘余孽’仍有毓萧一女,大抵会急得跳脚吧。
亏心事做多了,夜里的风声听来都像是厉鬼在敲索命的门。
安葬毓泰的三日后,家丁来报,毓泰的坟为人掘了,骨灰龛不翼而飞。
想也知是毓萧冒着被擒的风险回来带走了毓泰,他兄妹二人恨毒了胤禛,自不想受胤禛半分恩惠,遑论遗躯安葬是由雍亲王府体面办了。
鱼儿的身子,到了春日才算好了彻底。然而这一病月余,王府里传着的闲言碎语却是愈发不堪入耳。
白日里听佩玖在殿外同人争执起来,多难听的话也骂的出口。
鱼儿隔着暖座旁的菱窗向外望了一眼,见佩玖正色厉掴着两名婢子耳光。
那两名婢子吓得嘤嘤而泣,佩玖却无半分收敛的意思。
“各自将各自的口舌都管住了,侧福晋还容不得你们议论着。今日只是挨了巴掌,也回去给各房的下人都做个警醒。来日再有不三不四的话传到我耳根子来,定是要拿荆条抽打在嘴上,打烂了皮打出了血才算完!”
两名婢子得她一番训斥,哭着诺下了佩玖的话便逃了。
周遭围观的下人不再少数,佩玖厉色扫了他们一眼,又道:“哪个皮痒了,自己手上的功夫做不完在这儿看什么热闹?”
一声喝,人尽散去。
鱼儿这才隔着窗户唤了佩玖一声。
见她醒了,佩玖喜上眉梢,连忙吩咐婢女去热药煮粥,自己赶着入了殿。
“你可算醒了。”她上前极自然的攥起鱼儿的手:“好冰,可是身子还不舒坦?”
她将鱼儿的手捂在自己手心儿里暖热,心疼不已:“王爷日日都来,青格格也是,大伙儿都惦记着你。”
“是都惦记着我。”鱼儿冷笑一嗓,娟眉一挑道:“方才我见你打得那二人,是李氏房中的婢子?”
佩玖颔首,眼角眉梢尽是嫌恶,凭空啐了一口道:“你病着,李氏安稳了两日便故态复萌。她们......”话至此,佩玖忽而转了话锋:“青格格惦记着你,我这便去先唤她来。她见你精神头缓过来,定是要......”
“她们日日念道着我和毓泰兄妹的关系,将我也当做处心积虑入府,只为谋害王爷的贼人了。是不是?”鱼儿轻声打断了佩玖的话,闭目摇头问着:“我睡着,可却不糊涂。毓泰的身后事都处理妥当了?”
佩玖道:“王爷给了他极大的体面,葬了后骨灰被人掘走了,多半是他妹妹做下的。王爷留了情面,并未对他妹妹下杀令。废了右手,又是个女儿家,往后的路,恐怕更难走了。”
鱼儿心头的酸楚无尽漫了上来,她身子虚极了,本就纤瘦的提醒更被病痛折磨成了一把骨头。只是如今,提及毓泰她已不会落泪了。
她终于可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可以去面对自己再一次失去了亲人的痛楚。
只是......
她想及一事,眼底的怆然尽失,转而为急切目光问道:“我这般昏昏沉沉有几日了?”
佩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年初一毓泰去了后你一直不大好,现下二月开头,多少有月余了。”
“月余......”鱼儿念道了一声,心下暗道糟糕,急忙起了身,令佩玖为自己梳妆。
佩玖见她起身落地连步子都迈不稳,搀着她立住身子忙道:“哎呀,你这是作甚?你身子骨虚着,这是急着要去哪儿?”
鱼儿推她一把,催促着说:“快去取了平底的布鞋和单薄些的素色氅衣来,我有急事,必得离府。”
“离府?”佩玖瞪大了眸子满眼惊慌:“不成不成,现下离府去要人如何放心?再者说......”她似有难言,咬一咬牙,终开口道:“再者说,王府现如今都传着你和毓泰兄妹一样,不知是哪里派着潜来王府的细作,你此时离府,不是更惹人嫌?”
这事鱼儿一早料到,由佩玖口中说出不过是坐实了自己的疑心。王府里的女人各个精明到头了,抓住能睬她一脚的机会,哪个又会放下?
也正因如此,鱼儿的一举一动必会得她们监视着。
她如今离府,去做了她想做的事,只会两相受累。
她如今又能想去哪里呢?
不过是惦记着养在渔村的弘历罢了。
虽说一月未来,银子未交付在西子婶手中,但想必她善心,必也不会为难弘历。
可坏就坏在,上回往渔村去,西子婶说弘历与毓泰是见了面的。
毓泰知道,大抵毓萧也知道弘历的下落。从前二人答应她不会对弘历不利,这事儿是建立在玉佛寺未拆,毓泰尚活着的基础上。
如今物是人非,毓萧可说是彻底孤苦无依成了这世上的伤心人。
走投无路,怎知她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报复举止?
而弘历,便是她最易得逞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