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殿下的意思,我们还要等?”塔木邪略感困惑地望着兀旭烈,低声地问。
一丝浅浅的笑纹划过唇畔,兀旭烈将烛火放置于长案之上,语意深沉地说:“你看看南国他们亦是暗中不动,怕的就是引火烧身。”
“粟特部族的骑兵甚是厉害,看来凝昊这一次是气疯了,誓死要抢回凝璇的棺椁。”塔木邪感叹不已地摇了摇头,对于这场情势愈发复杂的战争是更加没有把握了。
淡淡的哀伤拂过英挺舒展的眉间,兀旭烈心中对凝璇总是有愧疚的,“凝昊与凝璇的感情极好,我曾在粟特族待过数年,亲眼目睹凝昊对自己妹妹的关爱,他的心情我能理解。”
“粟特族这个时候出兵,很可能遭遇二太子与南国大军的合围,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凝昊也要前来,这样的决定不可依从常理判断。”塔木邪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掷地有声地道来,“终究无论是怎样的英雄豪杰,还是逃不开一个情字。”
“十万石粮草,还有多久能够运抵大营?”指尖沿着祁连山山脉的位置滑动,兀旭烈微微眯起了那双锐利的鹰眸。1blqy。
“殿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不出十日内,定能运达。”塔木邪以笃定的口吻应道。
依等着看不。“要注意,虽然二哥现在被粟特部纠缠,但他很有可能会派人去拦截我们的粮草,找些人去粮道上接应他们。”兀旭烈颇为谨慎地嘱咐塔木邪,事关重大,他要比以往还要多加几分小心。
更何况,这次他的对手是自己极有城府的二哥,他们从未交手过,彼此陌生得很。
“是,我明白了,这就去办。”塔木邪行了抱拳礼,刚欲转身离开,却被兀旭烈唤住了,“等等”
蓦然回眸,塔木邪不解地看着兀旭烈,“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父王他病况如何?”自从奔赴南疆已有两月光景了,这是兀旭烈第一次主动问起兀鲁卓。
“老样子,气喘咳血短期内暂时不会有生命之危,但听宫里的人回报”塔木邪据实相告,继而顿了顿,继续说:“大王他因为急怒攻心,病情恶化,肯定是过不了这个秋天了。”
闻言,复杂的神色飘过那张冷峻刚毅的面庞,兀旭烈默默地合拢了大掌,缕缕感伤在那双幽深的黑眸中流转。
“殿下,我们最好要在大王晏驾前结束此前的乱局,不然大王一旦驾崩朝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局势将会如此发展,我们谁都不得而知。”塔木邪蹙起了眉间,担忧不已地低语。
“你说的没错。但这一招棋必须瞧准了才能放字,姑且再看看吧。”兀旭烈轻挥了挥手臂,示意塔木邪退下。
“是!”塔木邪推开阁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待到他离开,兀旭烈回到了长案后落座,从那堆放在一旁的竹简堆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烘漆匣子。
打开锁扣,将其中写满娟秀字迹的信笺放入掌心,温柔的眸光一遍遍地在其上徘徊。
这是暮曦遣人送来的信函,上面详细记录了她每日生活的点滴,腹中孩子的状况。
哪怕是读着她的只言片语都能让兀旭烈感到舒心不已。
这个混沌不堪的战局,这个进退维谷的局面,似乎唯有在这一刻才能不再带给兀旭烈烦扰。
让兀旭烈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暮曦的字里行间透着对他的担心,透着对眼前战局的了然。
粗粝的指尖捏紧了薄薄的竹片,兀旭烈无法理解,为何远在襄都的暮曦竟能知道自己此刻正为焦灼的战事而心忧如焚?
一抹释然的笑噙上唇角,他不再深思各中缘由了,毕竟暮曦绝非寻常女子。
纵使远在千里之外,亦能洞悉他的喜怒哀乐。
不过,此次他是要失言了,本向暮曦许诺要尽快终结这场战争,但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怕是赶不上孩子的降生了
北国,襄都,四太子府
“太子妃,宫里的班若公公来传话了,说是说是大王想要见您一面。”管家乌提步履匆匆地步入寝殿,见暮曦正在闭目休息,踌躇片刻,这才轻轻地开了口。
话音方落,闭合的眼帘蓦地张开了,暮曦偏过螓首,澄澈的美眸眨了眨,“这”
“老奴知道太子妃的身子不便,不过是传个话,老奴即刻去回班若公公,要他回宫。”乌提也认为暮曦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宜入宫,他只是将此消息通报一下罢了。
毕竟现如今四太子不在府中,一切大事均要知会暮曦的。
“等等管家可知,大王近来状况如何?”暮曦缓缓地撑起身子,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抚上了那浑圆的小腹。
“回太子妃的话,听宫里人说,大王很不好。可能就在这一两日间了。”乌提长叹了口气,不由得感慨万千。
兀鲁卓乃是一代枭雄,为了北国南征北战,若非是他,绝没有北国如今的鼎盛国势。
可曾经的雄伟辉煌已然褪去,最终还是要回归平淡,甚至是落入被自己儿子软禁的凄惨境地。
“可殿下似乎不允许任何人前往宫中探望大王。”对于那行将就木的昔日王者,暮曦也是满怀同情的,不希望他走得那么孤独。
况且前方战局的走势并不明朗,兀鲁卓若是活着,不论是否被软禁,亦能安抚朝臣之心。
若他此刻晏驾,对于兀旭烈只怕是更加不利。
“班若公公曾经派人来求了老奴多次,老奴最终是动了恻隐之心,所以才来禀报太子妃的。因为只有您,若是入宫,因为有殿下的金牌是不会被阻拦的。”乌提坦诚地解释道,“但老奴也有些后悔了,您这生产日期就在这几日了,若是有个万一,老奴的罪过可就大了。”
思忖再三,暮曦终究决定入宫一趟。
“放心,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您去备车辇,通知多格他们护送我入宫。”暮曦从金丝软榻上起身,镜莎即刻为她披上了一件淡紫色的披肩。
“是!”乌提微微颔首,转身步入了寝殿。
“太子妃真的要去吗?”镜莎有些担忧地看着暮曦,目光落在她浑圆的肚子上,“小世子这几日就要出生了”
“无碍,我这次去是尽孝道尽我作为儿媳的孝道,也算是替殿下尽孝了”暮曦轻拍了拍镜莎的手背,柔声反问:“总不能让大王孤苦伶仃地走吧?”
北国,王宫,主殿
车辇在圣道前停了下来,暮曦在镜莎的搀扶下从马车中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登上了高高的石阶。
这石阶虽说平日里看起来就高耸不已,但此时,暮曦要拖着将近九个月的身孕而行,则是显得越发吃力。
走了几步,她的额头已是涔出了滴滴香汗,气喘吁吁地握紧了镜莎的手腕。
“太子妃!”镜莎见她面颊潮红,心中的忧虑更深,“不行,您不能再走了。”
“无碍,歇会儿就好。”暮曦长舒了口气,拭去了额间的汗滴,继续拾阶而上。
终于,在暮曦觉得疲累不堪,无法支撑的时候,他们走到了大殿前。
提起裙摆,她步入殿内,然后屏退了所有侍候在侧的宫人及内侍。
穿过狭长的小路,暮曦来到了寝殿中,满目的繁华依旧,却让这里显得更为萧索,孤寂的氛围无孔不入。
失神地凝视着那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暮曦不觉慨然。
一代英豪且不论过往的丰功伟绩,赫赫风姿,最终也落得个晚景凄凉的下场,让人不胜唏嘘。
“父王”她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来到了床榻边,在矮凳上坐了下来,以极轻的嗓音唤道,生怕惊扰了已然苍老不堪的兀鲁卓。
睇着他斑驳的银发,以及那烙印在眼角眉梢的层层褶皱,暮曦竟不敢,也无法将这个孱弱不堪的老人与那曾威仪凛凛地端坐王位之上的北国国君联系在一起。
“是是利兰吗?”垂落的眼帘费力地撑开,兀鲁卓有些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呼出了凌乱不堪的气息。
“父王,我是暮曦。”暮曦轻轻地握住了他扬起的大掌,柔声应答。
“暮曦?”那双浑浊灰蒙的眼眸静静地回望暮曦,在看清她的容貌后,不免流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父王,您喝些药。”暮曦从炭炉上取下了药碗,舀起一勺药汁,送到兀鲁卓的唇边。
兀鲁卓猛地挥起手,将暮曦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拿开我不喝!”
热烫的药汁溅上了她雪白的手背,落在了点点红印,暮曦无奈地抿紧了唇瓣,“父王,你这是何苦?”
“除了除了利兰之外我谁都不见。”兀鲁卓的意识已然模糊了,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区别,激动地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