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期间,刘子附几乎隔天就要去一次留仙居。
餐饮行业节假日是最忙的时候,虽说留仙居只是一个茶馆,可不知是茶饮品质好还是地理位置好,只要营业,茶馆就不缺客人。
二楼的某个包厢是不对外的,作为老板的办公室。
除了刘子附,也就钱程可以随便进出。
刘子附不喜欢走亲戚,每年过年都不会陪着老两口串门,所以只要家里找不到人,钱程就会去留仙居逮人。
今年更是如此。
刘子附面上没什么异常,但钱程知道,他和孙齐肯定是闹了不愉快。
钱程的风水工作室和其他公司不同,他想营业就营业,何况公司没有其他员工,说是皮包公司他都不带辩解的。
反正找他办事的人都是图他们的个人能力。
初九这天,钱程依旧没打算去公司,原本想去刘家蹭饭的他出发前给刘子附打了个电话,也幸亏打了这通电话,否则就得白跑一趟。
某人又窝茶馆去了。
钱程原本还好奇他怎么连着两天跑去茶馆,结果到了才听说,刘家来了不速之客。
在刘子附眼里,他那对离婚后只顾各自逍遥的父母就是不速之客。
即便他对父母的感情并不深,也没有怨恨过那对不负责任的男女,可刘家老爷子对他那个糟心儿子也是不待见的。
每年过年,刘父都会抽空回来看看老两口,但每次都吃冷脸。
同时,刘子附也“适时”每次都不在家。
两人各自品着茶,心思皆不在茶上。
刘子附想的是,孙齐是不是这辈子都只和他做点头之交了。
钱程想的则是,要不要带面前的人出去旅游散心。
去年说要去旅行的两人,因为孟婆的召唤临时结束了旅程,回来后事情一茬接着一茬,刘子附的心情却好像越来越糟。
他知道原因在哪儿,但他没有立场去干涉,更不想刘子附继续消沉下去。
看着杯子里的一小片茶叶,钱程将剩余的茶水倒进茶池,又将空杯推到刘子附面前,咧着嘴问,“闲来无事,出去浪啊?”
刘子附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杯子放置在一旁,一手给他添茶,一手拿抹布去擦拭刚刚溅出来的茶水,语气里满是鄙夷,“就你挑,这么一点茶叶都见不得,那你还喝什么茶。”
钱程撇着嘴,略带委屈地回说,“我倒是想喝奶茶,可你这里没有啊。”
刘子附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怼道,“这都奔四的人了,还喝奶茶,你丢不丢人。”
这话钱程就不爱听了,他忙纠正道,“你可别瞎说,过了年我刚三十一,怎么就奔四了?再说了,喝奶茶有年龄限制吗?有性别限制吗?不是有钱就能喝吗?”
他掰着手指数着,“你看我,不抽烟,不喝酒,黄赌毒一个都不沾,赚的也不少,我就喝点奶茶,你至于嫌弃我吗?”
刘子附听完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道,“我嫌弃你干嘛?我就是想告诉你,年纪大了饮食要清淡,更要学会控糖,不然到了四十岁,你就成油腻大叔了。”
钱程眨巴着眼睛,有点不太相信地嘟囔道,“至于吗,喝点奶茶就成油腻大叔了?”
想了想,他还是不放弃地追问,“旅游,去不去?咱们先玩国内,再去国外,反正干活又不一定要人到,视频远程你又不是做不来。”
听钱程这么说,刘子附方才想起一件事。
他从身后的置物架上拿出一个木盒子,从盒子里前后拿出六七本线装书推到钱程面前。
“这是几本入门级风水书手抄版,你总不能一直靠我,自己拿去学一学,现在的世道已经没那么多灵异事件了,学会这些,工作室你自己就能扛大旗。”
钱程从来没想过刘子附会罢工,刘子附有本事,还是大本事,虽说他本人不爱出风头,功名都落在了自己头上,可钱程觉得他是喜欢风水玄学的。
看着手边的一摞书,钱程没来由的心里发慌。
他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的人,语气略带不安地问,“你什么意思?你要金盆洗手还是离开?”
他觉得不应该是后者,老两口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作为他们唯一的孙子,刘子附不可能抛下他们自己走。
见钱程这反应,刘子附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他说,“我就是想歇歇了,反正赚的钱够花,爷爷奶奶也还有一笔不菲的养老钱,我想带着二老出去散散心,可能会很长时间不在南城。”
钱程知道,刘子附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掂量过的,不像面对孙家兄妹那样毫不避讳。
所以,这些话他只信了一半。
说什么想歇歇了,他又不是三岁孩子,没这么容易被忽悠。
可是又不能揭穿。
就见钱程眉头紧锁,一脸的无措。
他伸手压在那一摞书上,因为用力过猛,指尖压得有些泛白且变形。
刘子附撇过脸,假装没看见他眼底的质疑,继续说道,“我很高兴能结识你这个朋友,更感谢你的看破不说破,给我留足了尊严。我这辈子的追求已经圆满,剩下的时间,我想为自己好好活。”
钱程捏紧了拳头,拧着眉问,“你这才多大,怎么就开始盘算后半辈子的事了?人的一生怎么可能就一个追求,追完一个再追下一个啊,世界那么大,总有更精彩的风景在等着你。”
刘子附听完直接笑了,他笑得很真,看不出半点牵强。
“所以啊,我要出去走走,带着爷爷奶奶一起出去看看。”
钱程只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是想将人留下来的,结果竟然顺着话茬就将人给推了出去。
他赶紧找补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在哪儿活不是活,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呢?”
刘子附一脸戏谑地看着他,憋着笑问,“你刚不还问我要不要去旅游的吗?怎么,我跟你去就是旅游,跟我爷爷奶奶就不是了?”
钱程咬着下唇,感觉自己怎么都说不过这个年纪比他小的人。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脑子里挣扎了半天的话脱口而出,“不就是失恋吗,出去玩一圈不就过去了,没必要拖家带口离开这里吧?”
反正刘子附都猜到他什么都知道了,那就把事情摊开来讲,他说不过,总要为自己再争取一把。
钱程也不是不能跟着一起走,可像现在这样隔三差五串门还能说是朋友关系好,直接跟着人一家三口满世界跑,长眼睛的都能看出苗头。
刘家二老都上了年纪,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将老两口气出什么毛病。
刘子附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私事被挑明了说,他从来没把钱程当外人,可就像对爷爷奶奶,再亲,有些事也是不会说的。
如今他自己懒得遮掩,钱程也将窗户纸给捅破了,过去的事就可以趁着这个口子顺势放逐。
他又给自己添了一杯茶,没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口,脸上在笑,眼里却一片疮痍。
“你知道我失恋了多久吗,加上生死轮回的时间,有将近两千年,而在这两千年中,自我有记忆开始,他就是我心里最特别的人。他可以是我的父亲,可以是我的尊师,也可以是我的朋友,却始终不会是我的爱人。这是我第五世为人,除去第一世他陪了我不足二十年,直至这一世的年幼时,我才终于再次见到他。你说轮回苦吗,我告诉你,很苦,我有时候也会羡慕那些喝了孟婆汤的人,他们没有希冀,更没有失望,可如果前路没有他,我宁愿承受那份苦,爬也要爬到他身边。”
钱程知道他有很多秘密,也知道他有通天的本事,可那句“两千年”却像是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一个没有喝孟婆汤转世的人,轮回几次竟都只为找到那一个人,这么沉重的感情,钱程觉得自己不配玷污。
可不等他继续自嘲,就听刘子附释然地说。
“可你知道吗,他为了那个人,断尾剔骨,熬了两千多年,豁出去好几百年的寿命,只为这一世再遇见那个人。他比我还苦,跟那个人争,我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