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胥只用了这一瞬间的功夫,突然就能理解孙齐当初为什么那么抗拒前世。
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身份,过去的赫胥,白术眼里心里的赫胥,跟现在的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如今这么嫌弃白术,不过是因为自己并非局中人,所以他不想接受白术的好意。
对他而言,白术的那份心就是个麻烦,是他现实生活的困扰。
他不能感同身受,更不能接受白术的那份感情。
以前他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只觉得沉重。
看着小心翼翼的“孙齐”,赫胥试探着问,“如果哪天你找不到我了,会怎样?”
“孙齐”像是没听懂,他一脸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黑猫,口中呢喃着,“找不到?怎么会找不到呢?我一直都跟着大人,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赫胥无奈地沉下气,知道此刻的“孙齐”是没有理智的,也就收了交流的心思。
只是当他再抬眼,对上“孙齐”那双眸子,却被他眼底的一抹蓝色惊着了。
那人眼里依旧只有自己,却好像又不是自己。
他伸出爪子在面前晃了晃,轻声唤了句,“白术?”
“孙齐”像是受到了惊吓,匆忙垂下视线。
赫胥以为自己看错了,正巧犯困打了个哈欠,也就没听见身旁人细微的嘤咛声。
他没听见,可一旁安静站着的孟婆却听见了。
“孙齐”说的是,“不对。”
打完哈欠的赫胥实在是不想熬夜了,他走到枕头上转了一圈,劝哄道,“躺下睡觉,睡一觉啥烦恼都没了。”
“孙齐”却是难得配合,乖乖地躺了下去。
只是他始终垂着眸子,刚一躺下就闭上了眼。
赫胥察觉出了异样,但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也就没多问,将自己蜷缩成一圈准备睡觉。
他不准备管孟婆,反正这里没戏看了,她会自己安排剩下的时间。
可如果他多看一眼,说不定能看到孟婆眼底的挣扎,以及那隐隐溢出的痛色。
孟婆也回了地府。
和崔子玉一样,她也想再试试寻找别的方法。
无论是人间界还是地府,一缕魂魄只能生成一个肉体凡胎,而世间不允许有无端徘徊的游魂。
所以,如果找不出更好的方法,白术的那缕残魂就只能被销毁。
而孟婆和崔子玉是如何想办法的,生人一概不知,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着。
国外的孙笑笑每天都会和国内的哥哥爷爷发消息,证明自己还活着,国内旅游的刘子附也在朋友圈晒着每天看到的不同风景。
除了赫胥,仿佛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生活着。
他也犹豫过要不要将白术的秘密告知孙齐,可瞧着每天早出晚归的某人,也就放弃了将对方生活搅乱的念头。
二月中旬,白术又一次出现。
不同于前几次,赫胥做足了应付对方的准备。
令他没想到的是,白术只是安静地陪着他欣赏窗外的夜景,什么话都没说,两人静坐了近三个小时,白术又安静地回了屋。
屋里细微的动静他不是没听到,但他着实不想跟那人有过多的接触,也就没去管白术在屋里摸索了一小会儿究竟做了什么。
三月初,南城迎来了一场倒春寒,很多刚冒头的花芽经不住风雨的摧残再次铺满了一地。
孟婆和崔子玉也在这时带着两个消息回来了。
他们找到了一个勉强能留下那缕残魂的方法,但只是勉强,到底能不能行,谁都说不准。
以及,不能再将白术留在上面了。
对于第二个消息,赫胥其实早就有了预感。
地府是维持阴阳两界秩序的唯一官方部门,鬼差也是数之不尽的,阳间要是有游魂逗留,负责那一方片区的鬼差早就被换水了。
换言之,白术能留到现在,完全就是仰仗着官方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婆对于赫胥的这个理解却是苦笑不已。
她从崔子玉手里接过诏令,心不甘情不愿地解释道,“如果不是情况特殊,我们也不想这么着急带他走,可他毕竟是个妖,心性再强大,在只有残魂的情况下也无法一直保持理智。再不将他带走,帝君怕他魔化了。”
至于为什么魔化,谁都不是傻子。
当年要不是有赫胥在一旁盯着,强大的狐妖怎么可能乖乖做一个施善者,凭他那比筛子还多的心眼就不可能是个安分的主。
可圣人也有几分脾气,压抑久了,佛也是魔。
而酆都帝君怕的就是白术成魔,因为他有那个实力,更有契机。
与此同时,纠结的还有孙齐。
二月中他收到了白术的又一封信,意思很简单,让他将自己送走。
他不理解白术为什么想离开,在他看来,赫胥是白术唯一的信仰,现在人就在自己家里待着,留下来随时都能见到不好吗。
作为被寄身的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为什么当事人却急着离开。
纠结了半个多月后,回去见到面色不佳的孟婆和崔子玉,孙齐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自己想不明白,而这个问题又不是他能解决的,那他就拉着大家一起烦恼好了。
简单吃了一顿晚饭,他看着客厅里气氛低沉的两人一猫,在确定思思依旧窝在次卧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崔子玉睨了眼回来后就没说过话的孙齐,好奇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他并不知道,这段时间的孙齐一直都很少说话,更不知道关系本来就很微妙的一人一猫近期关系越发僵硬。
赫胥抬眼瞄着对面的孙齐,只一眼,他就猜到对方想说什么。
“说说你知道的吧。”
孙齐也不意外,毕竟白术要给自己写信肯定会弄出点动静,赫胥即便没看到,也能听出些什么。
他只是觉得好笑,又跟上一世一样,两个锯嘴葫芦。
白术的前两张留言都被他给搅碎了,但最后一张他还留着。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张纸放在茶几上,将自己知道的和疑惑的都统统说了一遍,也不在乎孟婆和崔子玉眼里的打量,心平气和地问,“这是他第二次让我毁了陶埙,我总觉得不太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你们说他为什么一心赴死?”
孟婆和崔子玉互相看了一眼,又齐齐将目光转向赫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孙齐的疑惑。
因为他们也猜不透,白术到底是怎么想的。
感受到三道注视的目光,赫胥无奈又心塞地抬头瞪了回去,语气不善地回道,“我怎么知道?他又没跟我说。”
孙齐像是猜到赫胥不会给出什么解释,挑了挑眉看向孟婆问道,“你们呢,是不是也该将消息共享出来了?”
原本对于这一系列非正常事件,他们说好了互通有无的,可自从回国后,别说是跟同一屋檐下的赫胥,他们所有人之间的交流都变得越发少。
而这其中唯一的关联便是白术。
孙齐清楚,大家心里都藏着一个白术,因为他,原本的友谊变得不纯粹,也因为他,亲友间的秘密越来越多。
可那不是白术的问题,而是他们都过不去一个名为“白术”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