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巡抚衙门花厅的青砖地面上勾勒出斑驳光影。厅内,红木桌椅上放着几叠厚厚的邸报,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中国形势图,透着几分肃穆。
张若淳止不住的打量那位翰林,心中不禁生出三分好奇,眼前那位名不见传的小人物,何以能引得堂堂楚国公的青睐?
初次见面,张煌言便受到这么高的礼遇,让他心中对孙稷侠充满好感。二人一番寒暄过后,他不再耽误时间,直接开始进入正题:“敢问公爷,当今天下大势,将走向何方?”
听到张煌言问起天下大势,孙稷侠一阵恍惚,须臾之间,好似又回到了那年扬州小渔村里的温酒夜话,那时朱聿键也问起了这个同样的问题,而孙稷侠当初的预言已然全部应验。
孙稷侠收敛心神,正色答道:“今日之中国,军阀割据,异族入侵,各大势力混战不休,你方唱罢我登场。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虽已退出历史舞台,但新的野心家又随之登场,以本公预测,不久之后,天下将成三足鼎立之势。”
张煌言平素也经常与人讨论这个话题,但终是以明清作为对决双方,在他和许多同僚看来,这个天下最终归属只会在这两方中产生,却从未听起还有三足鼎立之说,由是对孙稷侠的这个理论产生了浓厚兴致,除了明清两足,还有谁可为一足?
他虚心请教道:“煌言不才,属实猜不出,还有哪方势力可以逐鹿天下?”
孙稷侠起身走至那幅由大都督府参军们绘制的地图前,背手说道:当今天下,实力最强者,当属盘踞北方的满清鞑子。其次便是保有八省之地的大明。而那最后一鼎足,则是那割据蜀中的吴三桂”
听到孙稷侠最后说到的是吴三桂,张煌言顿生厌恶,此等无君无父、数典忘祖之人,他恨不得生食其肉。
眼见张煌言眉头紧皱,孙稷侠似是猜到了其想法,于是解释道:“吴三桂虽然投敌叛国,但其依仗手里的关宁铁骑,夺取了蜀中,实力强大。本公前些日子获信,他在蜀地约束部伍,约法三章。随后又招徕流民,恢复生产,俨然是已经将川蜀之地视为自己的独立王国。”
张若淳在一旁适时接口道:“自古以来,蜀地便有‘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的说法,吴三桂本就是野心勃勃之人,现在又在蜀地这番作态,定然是生出了窥伺神器之心。”
张煌言点了点头,随即咬牙切齿道:“逆臣贼子,不得好死。”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似是偏离了主题,当即再次问道:“那公爷以为,我大明最终能否驱除鞑虏,剿除奸佞,恢复我日月山河呢?”
孙稷侠不假思索的答道:“满清鞑虏,虽然看似势大,但本公已将其视为冢中枯骨,假以时日,本公定然能犁庭扫穴。至于那吴三桂之徒,虽然能借助风雨成势,但那不过是没有遇到本公。待本公腾出手来,其败亡之日,不远矣。”
一身霸气,侧漏无遗!
在场之人,却无人认为孙稷侠狂妄,他有这个实力说出这句话来!
张煌言击掌赞曰:“将军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待气氛稍作平静,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只是公爷可曾想过,若是大明真有光复汉地江山的那一天,这人主之位......”
孙稷侠故作喝茶之状,并不接话。
一旁的张若淳见状,连忙答道:“我主身为大明朝柱国,当然是奉大明皇帝为主。”
见对方避而不答,张煌言索性不再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道:“张参赞此言在理,吾等身为大明子民,奉大明皇帝为主自然理所应当。只是,吾等究竟奉哪位朱氏宗亲为主?”
“以煌言看来,当今天下能登临大宝者唯唐王和鲁王二人而已,二王敢于国难之际,起兵抗清,远胜其他诸王。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若是要从唐鲁二王中,择其一者为君,则鲁王更为妥宜。”
唐王如今已经登基称帝,张煌言却仍以王爵相称,显然是不认可这位隆武帝。而且孙稷侠和张若淳做的都是隆武朝的官,张煌言却在他两人面前说鲁王更比唐王适宜为君,这可不是在打孙稷侠和张若淳的脸吗?
只是面前这二人都非一般人,竟也未喝止他的狂悖之言。而且双方各为人主,立场本身就具有对立性,眼下张煌言说出这番话来,孙稷侠二人心中也很是理解。
张煌言见状,却是心下大喜,直以为孙稷侠拥护隆武皇帝之心并不坚定,遂用自己早早打好的腹稿继续游说。
“当今鲁王乃太祖第十子,故鲁王之九世孙;而今唐王,则是太祖第二十三子,故唐王之八世孙。从血缘关系的远近程度而言,当今鲁王乃是烈皇之叔,因此鲁王比唐王继承帝位更具有法理性。”
“再者,在国家倾覆之际,鲁王高举日月大旗,于浙江之地聚兵数万,随后又在钱塘江畔,力阻五万鞑虏南征长达半年,救东南生灵百万,鲁王之贤,不言自明。”
张煌言侃侃而谈之后,随即话风一转:“而煌言观之唐王,似无容人之量。楚国公为唐王立下赫赫之功,他却处处设防......以下官之浅见,唐王座下,恐非久居之地,公爷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话虽未明了,但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可不就是劝孙稷侠改换门庭嘛~
就在张煌言满怀期待对方的反应时,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唉~”
孙稷侠满脸失望的说道:“入则文武党争,出则皇位争斗,我大明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内耗?”
他遥望远方,身影显得有些寂寥。
“本公自潭州起兵以来,大小征战凡数百次,十万将士血洒疆场,这才恢复大明半壁江山。未来,还会有更多的将士,战死沙场,血荐轩辕......”
随后他猛地转过身来,神眼如电,喝问道:“玄着,你可曾想过,这些将士们抛洒热血的目的是什么?真就是为了一家一姓之得失吗?真就是为了他老朱家谁来当这个皇帝吗?”
“不是!”
“他们是为了父母妻儿不再遭受鞑虏欺凌,是为了早日结束这场人间浩劫,是为了让子孙后代能够耕者有其田,更是为了华夏文明不被异族剃了‘猪尾巴辫子’呀......”
“玄着,这天下,终究是天下人之天下,朱明可亡,但天下绝不可亡!本公绝不会为那蝇营狗苟的血统皇位之争,而去坏了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局面~”
说完这番话后,孙稷侠心中如释重负,这段话不只是说给张煌言听的,亦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已然悟透,既然上天让他逆流而上来到这个时空,那么他岂可辜负,定要还这个天下人一个朗朗青天才行!
在场之二张,初闻孙稷侠这番逆天之言,如同一颗巨石坠入湖面,在二人心中掀起惊天骇浪。
与面露尊崇之色的张若淳不同,张煌言听后,却是久久不能回神。
他失魂落魄的走出巡抚衙门后,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周围嘈杂的市井声音,丝毫不能入耳,只有孙稷侠的那句话还在其心中回荡。
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朱明可亡,但天下绝不可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