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龙气
马车快速前行着,身后早就没了那讨厌的跟踪狂。
竹青拉上轿帘,嘴里依然嘟囔着:“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是个臭流氓。敢骚扰我们姑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竹青碎碎念着,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嚷嚷起来:“咦,东家,这个人,不就是那天堵在我们店门口的那位公子吗?我说怎么这样面熟。”
苏菀任她自言自语,一直闭目养神。
竹青大大咧咧,脑子素来缺了根筋。一旁的翠萍,却是心如明镜。
看苏菀这般反应,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往日姑娘上了马车,第一件事,就是摘下这碍事的幕篱。
而今日,她看到那位公子后,就一直戴着幕篱。
这说明他们是真的是旧相识。那俊俏公子说的那些话,字字句句,委实太炸裂了些,以至于她到现在都回不过神来。
今日的事,要不要告诉皇上。
皇上那么在乎苏菀,要是知道她曾与人有染,怕是没命活了。
犹豫了片刻,翠萍还是决定装作不知道。心中暗暗庆幸,竹青是个马大哈。不然今日这事,该怎么收场啊。
她看了眼苏菀,思量着对竹青说道:“那位公子,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你下次看到他,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他要是再敢乱说,就把他舌头给割了。”
江隽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胡乱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到了一个馄饨摊旁。这里的街道有些萧瑟,他有些累,也有些冷,就想坐下来歇歇脚。
一个年轻的小伙看他走过来,忙招呼道:";客官,吃鸡丝馄饨吗?”
江隽点点头,小伙赶紧去下馄饨。
他的妻子,从里面出来,拿着帕子,帮他擦了擦脸道:“我来吧。”
江隽吃着馄饨,看着小两口你侬我侬,互疼互爱。
他们日子虽难,但怎么看怎么甜。他看着别人,再想到自己,眼睛一热,馄饨就吃不下了。
他放下一锭银子,游游荡荡了好半天,直到天色渐暮,才想起正事来。
回到国宾馆时,宫里的内官,早就等急了,看到他回来,无不松了口气:“江大人,快,快上轿,再迟,宫里要落栓了。”
江隽赶紧道歉:“上京繁华,转着转着就迷了路。让诸位久等了。”
说完使了个眼色,成安忙给每位公公,都塞了一包银子。银子沉甸甸的,公公们哪还有什么怨言,抬起轿子,健步如飞,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到底还是过了落栓时间,好在他是皇上点名要见的人,守宫门的侍卫们不敢怠慢,都还在那候着呢。
来到乾清宫时,赵君临还在嫔妃处没回来。
知道没让皇上等,江隽松总算了口气。
坐在暖阁内,喝了口茶,心情渐渐地平复下来。又开始想起太子的事情来,不知道那神算子忽悠的本事如何。阿酒灵慧,早就传了他的意思给小七和成安。
成安和小七做事,他很放心,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江隽心情寥落,等人又实在无聊,手指蘸着茶水,在案上乱点着。
此时,孟公公带着人 才刚到正阳路西街。原本他早该到了的,可今日似乎颇为不顺,刚出门,就听到一声乌鸦叫,正准备抬头看看,就被鸟拉了一泡屎。
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头顶上。
生性迷信的孟公公,气得赶紧去洗了头发,又熏了遍香,挂了个符,才带着两名锦衣卫的高手出了门。
这样,赶到质子府前时,已经天色微黑了。
刚到质子府前,孟庆利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杨楼街的神算子,他正准备往质子府里走。却见神算子,手摸着山羊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这里紫气升腾,龙气旺盛,倒像是真龙天子所栖之处。怪哉,怪哉。”
听了此话,孟庆利脚步一滞。
太子出生的当晚,适逢大雾。但他降生的那一刻,漫天大雾突然隐去,全金陵人都看到了七星连珠的天文奇观。七星连珠向来被视作祥瑞之兆,或预示某位改变历史格局的大人物出世。
因此这位太子,从小就被新安百姓视为天命所归.
当年新安战败,本只需要一个普通皇子,去往北胤为质。可北胤皇帝,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新安太子种种的不凡,说太子可能会成为一代雄主。因此点名要他,非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孟庆利思量着,终是停住了脚道:“大师。”
听到孟庆利喊自己,神算子就知事情成功了一半。他转过身来,看到孟公公,恍若悟了什么:“原来是天使。”
”这里住着皇家的人,怪不得啊,怪不得。”
说完拿起拂尘,就准备走了,孟公公忙拦住他:“大师,这里当真有真龙之气?”
神算子嘘了一声,拉过他来,附耳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今日的话,公公您就当没听到。您啊,好好伺候这里的主,日后自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再给您提个醒,千万别做背主之事,身有龙气的人,都是上天选定的人,害他的人会死的很惨很惨的,且永世不得超生的那种....”
说完,神算子就丢下孟庆利,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走到街角,又回看了一眼大宅。只见宅邸上方,确实满是祥瑞之气。真是奇了怪了,半年之前,他从此经过,还未有如此之势,难不成南边要变天?
刚拐过路口,阿酒就从树上跳了下来。
神算子忙伸出手来:“姑娘,解药”。
阿酒哈哈一笑道:“什么解药啊?”
“都是唬人的,我给先生吃的不过是颗山楂丸,帮您老养养胃的。”
说完将一袋金扔过去道:
“这是我家主子谢您的。今日的事,您老忘了便是,以后再不打扰。”
手里的金子,沉甸甸的,再抬头时,那侠女早就不见了人影。
神算子摇摇头。作为上京人,他怎会不知道正阳路西街住的是新安国的太子。那位天使,带着外地口音,还有那位好看得不像话的公子,也像南边来的。
都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凡人,哪里敢多掺和啊。自己还是先躲几天吧,等使团走了,再开店门。
孟庆利站在质子府前,踌躇了几步,还是带着两名锦衣卫叩开了大门。
一听是南边来人了,门房赶紧进去通传。
很快就有人前来迎接。大殿内,数十盏花枝灯,映得房内如同白昼。
殿内装饰风雅别致,每一处都是江南的韵味。一应用品,均是上品。
孟庆利细细看着,心中暗中称奇。皇家已经几年没给太子送来用度了,太子日子还能过成这样,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了。待见到太子本人时,更是吃惊,比之七年前,太子成熟稳重了很多,光是站在那里的气势和威仪,就让他暗中折服。
因此,他带着锦衣卫,丝毫不敢无礼,恭敬地跪下来:“奴才见过殿下。”
“奴才此来,特给殿下送来了日常用度。”说着他让两名锦衣卫,将礼品一一给周传玺过目。
他低着头,悄悄打量着太子神色。故国几年没来人了,周传玺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也没有抱着他这宫中老人,诉说这些年的不容易。更没有问他,他的父皇什么时候赎他回去。他的表现,冷静的可怕,那双狭长秀气的眼睛,喜怒不辨,根本让人无法猜透他的心思。
孟庆利总觉得不对劲,太子和他的父皇最是亲近,看到宫中来人,怎么都不惊喜的。甚至都没让下人奉茶。这让自己接下来 的戏怎么唱啊?
整个过程,周传玺始终眼神淡淡,甚至连看都没看那些礼品,就说道:“孟公公请起吧。您亲自前来,可是父皇有什么事,交待于你?”
在他的迫视下,孟庆利脊背微凉。
他悄悄看看周传玺身后的两名护卫,再看看自己旁边的锦衣卫。大内高手真要和太子亲卫动起手来,究竟胜算几成呢。
太子向来文弱,在知道周传玺领了监察司的差事后,新安帝认为太子是当不起这个差的,应该只是挂名,或挡箭牌。为以防万一,新安帝还是拨了两名锦衣卫给他。他也觉得太子见了自己,一定会像见到自己亲娘一般,把自己当上宾接待,谁知道人家连眼神都不想甩给自己。
这里可是北胤,不是自己能撒野的地方,而且这质子府里,人手着实不少啊。怎么会这样。
太子寄人篱下,不是应该忍辱含诟,日子过得很艰难吗,怎么会这样滋润啊。这一应用度,完全配得上一国太子的身份,北胤的皇帝,究竟是怎么一个想法?
孟庆利正斟酌着如何说,太子已经下了逐客令:“要是没有别的事,公公退下吧。孤乏了。”
太子竟跟自己摆上谱了,孟庆利又气又急,又没办法,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得了手,也很难全身而退的,干脆狠狠心说道:“殿下,皇上的确有道密旨给我。”
“可否借一步说话。”·
周传玺冷笑一声道:“好啊。”
说完往内室挪了几步:“这里没有外人,公公有话直说好了。”
话音未落,孟公公噗通一下跪下来说道:“殿下,您可要救救我啊。”
孟公公搞这一出,周传玺 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孟公公却涕泪直下,抱住他的腿哭道:“奴才北上时,皇上给了奴才一种秘药,让奴才伺机给殿下下药....然奴才昔日深受皇后娘娘大恩,不忍对殿下出手。”
“可老奴不害殿下,回去如何跟皇上交待啊? 还请殿下想想办法,救救老奴吧。”
看着孟庆利泣不成声,周传玺痛心不已,沉声说道:“父皇他想杀我?”
孟庆利膝行过去:“虎毒不食子。皇上也没那么狠心。”
“他只是觉得殿下不太听话,想让您吃点苦头. 死是不会死的,只是殿下会视力日渐模糊,看不清东西。”
周传玺怒道:“我看他不是不忍心杀我,而是不敢吧。毕竟在北胤的地盘上,他动了我,也犯了那位的忌讳。”
";只是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为什么这般对我。";
孟公公,你天天伺候父皇,对他心思最是清楚。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
孟庆利嗫嚅着:“这。”
“说。孤受得住。”
周传玺咬牙切齿,眼神里满是锐色:“孟公公,今日你向我投诚,孤记得你的好,你既然站在了孤身边,那孤自然会想办法帮你交差。保你一命。 ”
孟庆利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可一旦做了选择,就再无退路。
他咬咬牙说道:“老奴不敢妄自揣测皇上的心思。老奴只能随便说些闲事。”
“皇上年少的时候,曾喜欢过一位姑娘。他们一见钟情,山盟海誓。只是皇家的婚姻,从来身不由己。皇上想要这天下,就必须要有足够的助力。你的母亲,出身名门,追求者众,皇上千辛万苦,费了很多心思,才打动了她的心。”
“婚后,他们琴瑟和鸣,很是恩爱。当然这是外人看到的。”
“实际上,这不过是场政治联姻,皇上对皇后好,只因为他需要王家的忠心和效力。皇上真正喜欢的始终是那位---也就是后来的俪贵妃。皇后心高气傲,自是不想承认自己爱情的失败;也不甘心自己上当受骗,白白做了垫脚石 .... 十几年间,帝后越行越远,皇后和皇上真正交恶,是因为皇后亲手杀了他的那位心上人。”
周传玺微微叹了口气:“你说的这些旧事,孤怎么都会一点都不知道?”
孟公公摇摇头:“娘娘好强,从来只愿意给人看到好的一面。哪怕背地里和皇上斗得你死我活。在人前,他们也是恩恩爱爱,模范夫妻的样子。”
“她知道太子最尊重,最崇拜的人,就是自己的父皇,自然处处维护他的形象,不想您内心的偶像坍塌,也不想您难过和失望。”
周传玺紧紧攥着手,虎口都快被掐出血,都浑然未觉。过往的岁月,他常常见到母后蹙眉,听到她独自叹息,还笑她过于多愁善感,但从未想到,这背后的故事如此惨烈。
孟公公继续絮絮说着往事:“后来,殿下外祖去世了,再后来,殿下的舅舅在长海一战中阵亡,王家虽有余威,但再没什么能独挡一面的人物啦 。皇上也彻底懒得装了.....”
“其实皇上一直都是爱太子的,只是太子太优秀了,优秀的他感到了威胁。";
";他对王家,对你的母后,也是有感激的,但这感激,远远大不过他对王家的恨。大不过他的大男子的自尊心。”
周传玺诧异地抬起头:“恨?我外祖父不是他的大恩人吗。”
孟公公苦笑一声道:“大恩即大仇。”
“正因为殿下外祖父一家对皇上恩重如山,正因为人人知道,皇上是靠着外家支持才上位的。这让皇上的颜面往哪里搁呢。他忘不了当年求娶时的低声下气,也忘不了您外祖对自己的不看好,更忘不了自己舍弃的尊严和丢下的爱情。”
“他最恨不得消失的,就是你的母亲,就是您的外祖父。只是王家势大,能人众多,他才不得不忍耐着这么多年。”
“而如今,王家早已不是当初的王家。皇上也早就不是当初的阿蒙。皇上他为什么还要忍?娘娘命好,一病呜呼,才没看到今日王家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