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两日,轩辕军的大营内就已经人人自危了。
得了疫症的在症状所带来的痛苦中煎熬,尚未波及的更是被要求打起精神时刻防范蚩尤军的突袭。
腐臭的气味混合着血腥盘旋在营地上空,虫蝇爬满地面残留的血迹上嗡嗡作响。
士兵们用麻布掩着口鼻,却掩不住眼底的恐慌,连阳光映在他们脸上的光都像是蒙了层灰。
姬轩辕的营帐里,冷不丁爆发出拍桌的怒吼。
“蚩尤那个混账,竟还敢以此威胁我军投降!”姬轩辕双目通红,撑在案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缙云默默拾起被震落的信帛,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青铜剑的纹路。
信帛上的字他逐字看过,脸色愈发变得凝重:“他让我们交出所有武器粮草,杀马请降?”
“绝不可能!”姬轩一双眼眶泛着连日未眠的血丝,像柄不肯入鞘的利剑。
缙云把信帛放回桌上:“这几日我安排士兵加强防守,虽然做得不动声色,但营中事态一天比一天乱,对方定然有所察觉。”
姬轩辕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此蛊既然是他们放进来的,眼下却不急着发兵攻打,证明此蛊他们也难以控制。”缙云说道。
姬轩辕瞳孔一紧:“难道此蛊无解?”
“并非无解。”黑云抱臂倚在阴影里,听到此处忽而开口,“我早年曾与巫族人打过交道,他们炼制的每一只蛊虫都有特定的化解之法,但此法只有蛊主才知道,且不会随便告诉旁人。”
“也就是说,只要能从蛊主口中探得解蛊之法,就能救我全军战士。”姬轩辕很快道。
可是探得解蛊之法谈何容易?
三人同时陷入沉默。
帐帘被风掀起,裹挟着艾草灰特有的苦味的寒风吹进帐篷。
“此事我来想办法,眼下稳住疫情要紧。”姬轩辕挺了挺背,身上的铠甲发出细微的摩擦声,自从疫症爆发,他便再未卸过甲。
“属下自当尽力。”黑云同缙云一起抹身行礼。
两人离开帐篷后,缙云垂眸若有所思。
黑云侧眸看向他,料是他跟自己一样,也为这个“办法”发愁。
看着眼前不停往来忙碌的身影,他胸口阵阵发紧:“若是我们想办法将疫病也送入他们营中,巫族必然出手解蛊,那不就能……”
缙云摇了摇头:“这或许是个好办法,但对方盯我们很紧,前日我试图派哨探过去,他行动已经算得上隐秘,却还是被当场射杀了。”
“他们有风伯一族助战。”黑云心中的忌恨再次燃烧起来,“那群鸟人,眼尖得很。”
就在这时,巡营归来的云且正巧与两人相碰。
云且的脸上沾着草灰,高强度的巡视让他眼窝深陷,却仍挺直脊背行礼。
缙云伸手替他拂去肩甲上的落叶,触手一片湿冷,料是他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许久。
“情况如何?”缙云问云且道。
云且回答:“除了今天早上随箭射进来的信帛外,对面暂时没有别的动静。”
“听说你们营的人也差不多都出了症状?”缙云又问,“你还好吗?”
云且点头:“我很好,就是跟我住一个帐篷的的人都被送出去了。”
说话间,黑云的视线一直在打量着他,表情耐人寻味。
“黑云将军可有指教?”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不自然的目光,云且转过视线,与黑云对视。
“据我所知,凡是和患病者有过接触的人无一能够幸免,你倒是个特例。”黑云走近云且,忽然闻到自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轻微草药香,他低头看去,目光停留在云且腰间的小小藤球上。
“这是?”黑云伸手将藤球拽下,拿在手中举起。
“这是我的……”云且没料到黑云竟会明抢,刚要伸手夺回,却被缙云阻拦。
“原来如此。”黑云拿开闻嗅的鼻子,嘴角不经意扬起,“看来是这个东西在这场疫情中保住了你。”
缙云眸色一闪:“若是依法炮制这草药,可是能医治瘟疫?”
黑云摇了摇头:“这草药最多只能预防,况且所用药草极为难寻,制作这个藤球的人怕是得了神农真传,嗯……巫术也是厉害。”
黑云一番话让云且直冒冷汗。
“这样的好东西,谁送给你的?”黑云一双乌目如钩,仿佛要把云且一颗心剜出来一般。
云且咬牙不语。
黑云看了缙云一眼:“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缙云缓缓从胸腔长吁一口气:“总归是孩子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事?”黑云不由冷笑,“缙云,你再怎么护短也该有个限度。”
他一把拽住云且的手臂,奋力将他带到病患聚集的地方:“你好好看看,这些如今皮肤溃烂,形容可怖的人,可都是你的同袍!”
掀开麻布帘子的刹那,溃烂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如同一柄铁锤敲打在他天灵盖。
浑身染血的人们蜷缩在地上扭曲辗转,偶尔有士兵突然陷入抽搐,翻转过来时,溃烂成紫黑色的脸上沾满了白色泡沫状呕吐物。
每个人身上密密麻麻的血疮仿佛被毒物腐蚀过。
“我想回家……”
“杀了我!”
“救、救救我……”
“让我死了吧!”
不同的声音带着不同的绝望回荡在四周,钻进他耳孔撕咬着他的大脑。
而这时,一个不自控挣扎的人一脚踢翻了放在角落的陶罐,\"当啷\"一声响,陶罐中随之涌出一片暗红脓水。
云且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可还是被他踩到,鞋底黏稠的触感让他的胃袋猛然绞紧,忍不住跑出去一阵干呕。
黑云在他之后也走了出来,冰冷的言语如同被浇了烈酒后又添一把猛火:“还觉得这只是你自己的事情吗?”
缙云恰时追上来:“黑云,你太过了。”
“不这么做,他又怎么能清醒过来?”黑云道摊开手臂,“一个敌人,和全军同袍,怎么选还需要我来说吗?”
“阿且,你没事吧?”缙云扶起云且。
然而云且婉拒了缙云的搀扶,他推开缙云的手,发白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
“我来替你选吗?”黑云咄咄逼人。
云且抬头盯着他,半晌,艰难开口:“只要不会伤害她,我愿意配合。”
“那是自然,但总要还些手段给他们。”黑云笑了起来。
明亮的阳光笼罩着他的身体,而睫毛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他的眼尾,无端生出一股寒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