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篝火吞咽着干树枝,发出吵闹的噼啪声。
云且坐在篝火边,身旁放着他的铠甲与大剑。
剑柄上挂着的海椰壳风铃偶尔被风吹动,几声轻微的碰撞声一次又一次将他带回海岛上的那个日夜。
藏在衣襟里贴着心口的莲花瓣散发着莹莹红光,他将手心贴在上面,最后握成了拳。
“阿且。”缙云方才就来到了这里,看着云且的背影,过了很久才选择开口叫他。
“将军,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云且话中有话。
缙云叹了口气。
藤球的事他的确有透露过给黑云,虽然说得很是含糊,黑云一开始也没听明白,只当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自顾自的一场梦。
直到疫情爆发,黑云亲自验了那个藤球,本就精明的他立刻就都猜到了。
而云且同样理解这件事怪不到缙云或者黑云头上,只能怪自己太天真。
缙云看了看手中那个小小的藤球,随后将它递到云且耳边:“还给你。”
“我身上的症状还没有发作。”云且接过藤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默默放到自己的铠甲上。
篝火的光照亮他的手背,手背上已经开始有红斑显现。
原来入夜前,他被黑云安排着接触了疫病患者的血液,想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病了。
按照黑云的计划,让云且染上这次瘟疫,然后再由云且想办法约见赠送藤球的人,对方如果愿意救他,必然会拿出解蛊之法。
缙云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手指用力卧了一卧,声音低沉得比这无星的夜幕还重:“希望你能理解,我们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胜利,也是为了和平。”
“我不觉得和平是要以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得来。”云且道,他的影子斜斜压在铠甲上,“战争就是罪恶。”
缙云沉出口气:“那也是蚩尤先发兵攻打我们。”
“被迫反击的一方,就一定代表正义吗?”云且反问,“那神农帝呢?神农氏一族呢?”
缙云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道:“你说的没错,战争当中无论哪一方都不能代表正义,战争的本质就是野心和掠夺。正义和罪恶由不同的立场诞生,战争就是不同立场的碰撞,而人就是立场本身。”
“维护自己的立场,就是维护你自己,和站在你身后的所有人。”
不远处守夜人剧烈的咳嗽仿佛一把钝刀割在每个人的神经上,瘟疫腐朽的气息混合着缙云指尖残留的药草香逐渐拉扯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我向你保证。”缙云沉缓的声音撕破眼前的沉默,“这次疫病的危机一旦解除,我便谏言轩辕帝与蚩尤一族谈和,若是两方能够达成一致,这场战争就到此为止。”
“神农帝真的死了吗?”云且忽然问道。
缙云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半晌,他摇了摇头:“人神是不会死的。”
……
饥饿的篝火烧了一整晚,终于在黎明时分缓缓燃尽。
云且在睡梦中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咳嗽惊醒,他睁开眼,嘴角有些濡湿,伸手擦了一下,是一些血水。
他翻了身,猛然间半边身体的皮肤发出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阿且,很难受吗?”缙云在旁边陪了他一整晚,见他醒来,急忙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云且抬起手臂,皮肤上已经爬满了溃疮,他揉了揉胀痛的眼窝,忍不住苦笑:“看来后悔也晚了。”
缙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下隐隐作痛:“我原以为你同样身为人神,病不会发得这么快。”
云且摆摆手:“我年幼时伤了根本,现在和普通人并没什么区别,这些年承蒙将军不弃,愿意教导我,我才能在这里。”
“阿且,别说了……”莫大的愧疚感让缙云的话说到一半就卡在了喉咙里,往日的回忆不可控地爬上他心头。
早在数月前,姬轩辕下令从各部挑选适龄的少年进行培养,他一眼看出了云且是人神血脉,可偏偏又先天残缺。
一眨眼,优秀的少年都已被挑选入伍,只剩下云且和几个孱弱的少年落选,本来是要打发走的,但云且偏偏赖了下来。
因为云且是从奴隶堆里逃出来的,没有家可回。
缙云虽然同情,但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一个先天不足的人身上。
于是他随手丢给他一把自己的大剑,告诉他若是能举起来,他就答应收下他。
那把大剑十分沉重,就连他挥得久了也难免疲累。
不意外的,云且在第一次捡那把剑时,那剑甚至都纹丝不动。
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放弃了,没想到,十天过后,这个少年竟然背着这把剑敲开了他的屋门。
他遵守约定收下云且成为自己的徒弟,而云且也没有让他失望,人神的潜力毕竟不可小觑,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他已经在一众少年当中算得上佼佼者。
不过当中的辛苦也只有他能看得见了。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但他似乎已经将云且当成了自己孩子一般看待。
“将军?”
云且的呼唤声把缙云飞远的思绪拉回到当下。
“饿了吗?我拿东西给你吃。”缙云说着就要起身。
云且反手拽住他衣袖:“不用了,趁我现在还有力气。”
他说罢起身,换上常服。
这瘟疫虽不足以致死,但极其消耗人体力,以至于不过是换了一套衣服,也要停下来休息好几次。
一切准备就绪,缙云亲自将他从大营后侧送出,临别之际替云且背好大剑,然后又拿出一颗山楂般大小的黑色弹丸,小心塞进他的腰带中。
“这颗诡烟雷你拿好,危急时刻用来脱身。”缙云反复叮嘱,“一旦有什么异样,不用顾及任务,安全脱身才最重要。”
“是。”
云且答得像极了一位合格的士兵,可这并不是缙云想听到的反应。
他思索了片刻,原本想要说出的话脱口而出却变了味道,沉重得连他自己都心惊胆战。
“轩辕军的安危就托付给你了。”
“我会完成任务。”云且背着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朝着那片果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