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慌忙摘下臂章塞进口袋:
\"我……我只是来记录……\"
\"2037年了,\"穆斯塔法叹了口气,往炉子里添了把柴火,\"阿萨拉还在打仗,换的只是不同的刽子手。\"
他的目光扫过班宁的军衔徽章,\"不过这次,至少刽子手里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班宁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惊恐的眼睛:\"这次不一样。GtI带来的是食物和药品,不是子弹。\"
她轻轻捏了捏女孩瘦弱的肩膀,\"看到那边的新水管了吗?就是他们帮忙修的。\"
孩子们将信将疑,但香气四溢的新烤饼很快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穆斯塔法默默给每个孩子多塞了一块饼,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老爹……\"班宁欲言又止。
\"我老了,班宁。\"
老人摆摆手,\"只希望这些孩子能活到看见真正的和平。\"
露娜的全息摄像机悄悄捕捉着这一切:阳光下飘散的面包香气,孩子们沾满芝麻的嘴角,老人残缺却灵活的手,还有班宁凝视远方时眼中闪烁的复杂情绪——希望与疲惫,决心与忧伤,全都交织在那双经历过太多死亡的眼中。
离开穆斯塔法老爹的烤饼摊,班宁和露娜沿着巴克什旧城区的主干道缓步前行。
午后的阳光将废墟镀上一层金色,空气中飘散着各种香料混合的复杂气息。
露娜的全息摄像机一直处于工作状态,无声地记录着这座饱经战火的城市如何在灰烬中挣扎求生。
\"看那边。\"班宁突然指向一条狭窄的巷子。
露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孩子正用弹壳和炮弹皮制作简易玩具,他们的笑声在断壁残垣间回荡,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转过街角,眼前的景象让露娜倒吸一口凉气——中央广场上人头攒动,数百个临时摊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形成一片嘈杂而生机勃勃的海洋。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人忘记这里三天前还是阿萨拉卫队的防御据点。
\"难以置信……\"
露娜喃喃自语,摄像机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班宁的嘴角微微上扬:
\"欢迎来到阿萨拉的心脏。\"
她们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
露娜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商品种类远比想象中丰富:
从新鲜蔬果到手工编织的地毯,从二手电器到手工打造的刀具,甚至还有几个摊位在贩卖从中国走私的电子产品。
\"尝尝这个。\"
班宁在一个小吃摊前停下,指着铁板上滋滋作响的肉串,\"阿萨拉版的韩国辣炒年糕。\"
摊主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她熟练地翻动着肉串,炭火的微光映在她黝黑的脸上。
露娜注意到,炉子里燃烧的燃料有些异样——那是被撕碎的政治宣传册,法西姆国王僵硬的笑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
\"用纸比用木炭便宜。\"
老妇人注意到露娜的目光,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假牙,\"反正那些废话除了烧火也没别的用处。\"
班宁买了三串烤肉,递给露娜一串。
肉质鲜嫩多汁,表面裹着一层辛辣的酱料,确实与韩国街头小吃有几分神似。
\"好吃吗?\"班宁问道。
露娜被辣得眼泪汪汪,却不住点头:
\"比军营伙食强多了!\"
她们继续在集市中穿行。
在一个拐角处,几个年轻人正在用废铜烂铁制作简易太阳能板,旁边挂着\"光明工程\"的手写招牌。
\"这是……\"露娜惊讶地凑近观察。
\"民间自发的。\"
班宁解释道,\"战前巴克什大学的学生们组织的。电力系统被毁后,他们就开始回收战场上的金属废料。\"
正说着,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过来,热情地向她们介绍:
\"只要阿萨拉第纳尔就能为一家提供基本照明,如果有多余的电子设备捐赠……\"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认出了班宁的军衔。
年轻人立刻挺直腰板行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指挥官!抱歉我没认出您!\"
班宁摆摆手:\"放松点,你的项目进展如何?\"
年轻人推了推滑落的眼镜,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上周我们完成了第200户的安装!现在正在尝试用炮弹壳制作储能装置,这样从每天两小时供电到每天六小时供电将不再是梦想……\"
露娜的全息摄像机悄悄记录着这一幕。
年轻人的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与周围残破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
继续前行,她们来到一个卖二手书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独臂老人,正在给几个孩子朗读诗集。
班宁蹲下身,从一堆破旧的书籍中抽出一本封面烧焦的相册。
\"巴克什战前风貌……\"
她轻声念出烫金的标题,翻开泛黄的相页。
露娜凑过来,看到照片上繁华的都市景象:现代化的购物中心,绿树成荫的公园,灯火通明的剧院……
与眼前的废墟判若两地。
\"我妻子生前是图书管理员。\"
老人注意到她们的视线,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这些是她抢救出来的最后一批书。\"
班宁轻轻合上相册:\"我们会重建图书馆的。\"
老人笑了笑,用仅存的那只手抚摸着一个孩子的头发:\"比起砖石,这些孩子更需要故事。\"
夕阳西沉,集市的喧嚣逐渐平息。
班宁和露娜坐在广场中央的喷泉遗址旁——现在这里成了临时休息区,几个老人正在下棋,孩子们围着他们嬉戏打闹。
\"很难想象……\"
露娜咬着一串烤蘑菇,\"三天前这里还是战场。\"
班宁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灯火——那些用炮弹壳改造的太阳能灯,在暮色中像星星一样闪烁。
\"阿萨拉人习惯了在夹缝中生存。\"
她轻声说,\"政权更迭对我们来说就像季节变换一样平常。\"
露娜突然指向一个巷子深处:\"那是……?\"
班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几个年轻人正鬼鬼祟祟地搬运着什么,借着最后一缕天光,她认出了哈夫克集团的标志——那些是还没来得及销毁的武器。
\"在这等着。\"班宁瞬间进入战斗状态,手已经按在了配枪上。
露娜却拉住了她的手臂:\"等等……他们在做什么?\"
更仔细的观察让班宁愣住了。
年轻人不是在藏匿武器,而是在拆解它们——枪管被锯断,弹匣被掏空,金属部件分类堆放。
一个女孩正用冲锋枪的枪托当锤子,敲打着一块可能是要用来做炉子的铁皮。
\"废物利用。\"
班宁的肩膀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最阿萨拉的方式。\"
夜幕完全降临,集市上的摊位陆续收摊。
班宁和露娜踏上归途,身后是渐渐安静的广场,前方是GtI临时基地的灯火。
两种截然不同的光明,在这片饱经沧桑的土地上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明天还来吗?\"
露娜问道,全息摄像机已经装回了包里。
班宁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目光越过废墟,望向更远处——那里,阿萨拉的未来正在灰烬中悄然萌发,就像沙漠中倔强生长的野花,不需要任何人的许可就能绽放。
“走吧,带你去看看这个国家的历史。”
阿萨拉皇家博物馆的穹顶在暮色中投下斑驳的阴影,奥斯曼风格的彩绘玻璃将最后一缕夕阳折射成血红色的光斑,在地板上流淌。
班宁推开沉重的橡木大门,年久失修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呻吟,惊起了一群栖息在廊柱间的沙漠斑鸠。
\"这里……\"
露娜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她仰头望着穹顶上残缺的壁画,\"太震撼了。\"
班宁的军靴踩在大理石地面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轻车熟路地穿过中央大厅,指尖拂过两侧展柜的玻璃——大部分已经空空如也,仅存的几件文物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
\"1912年奥斯曼帝国崩溃时,我的曾曾祖父从伊斯坦布尔运回了三百多件文物。\"
班宁的声音带着某种遥远的回响,\"现在剩下的不到三十件。\"
露娜的全息摄像机再次无声运转,记录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建筑。
她的镜头捕捉到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弹孔,有些地方还残留着焦黑的爆炸痕迹。
在一个被砸碎的展柜前,她蹲下身,发现标签上写着\"曼苏尔王朝金玺\"——展柜内只余一截断裂的金链。
\"2014年哈夫克第一次洗劫这里,\"班宁站在一面残缺的壁画前,画中奥斯曼苏丹的面容已被凿去,\"他们以为黄金藏在画后面。\"
露娜的指尖轻轻触碰展柜的裂痕,突然注意到地板上有新鲜的脚印——有人比她们先到。
她警觉地抬头,却看见班宁已经拔出了配枪,悄无声息地指向侧厅的阴影处。
\"出来。\"
班宁的声音冷得像冰。
阴影中传来一声轻笑,茉剑军医官的身影缓缓浮现。
她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只是今天上面沾满了血迹和化学试剂的痕迹。
\"警觉性还是这么高。\"茉剑举起双手,左手捏着一个鼓鼓的牛皮纸袋,\"我是来送东西的。\"
班宁的枪口纹丝不动: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赛伊德告诉我的。\"
茉剑晃了晃纸袋,\"他说你每次心情不好都会来这里。\"
班宁终于放下武器,但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没心情不好。\"
茉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将纸袋递过来:
\"dNA比对报告。我用了三种不同方法验证,结果一致。\"
露娜识趣地退到一旁,假装对一座残缺的雕像产生了兴趣。
但她的摄像机依然悄悄运转,镜头微微偏转,将这一幕收入画面。
班宁的手指在纸袋边缘犹豫了一秒,然后猛地撕开封口。
厚厚一叠报告滑出来,大部分是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和专业术语,只有最后一页用红笔圈出了一段结论:
【样本A(班宁)与样本b(无名)的StR基因座匹配率为99.9998%,符合母系单倍型遗传特征。亲权概率大于99.99%。】
穹顶的光斑在地面上缓缓移动,最终落在班宁僵硬的脸上。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变得急促而不规律。
那张纸在她手中微微颤抖,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你确定……\"班宁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弄错?\"
茉剑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电子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比对了21个基因座,连线粒体dNA都验了。\"
她吐出一团蓝莓味的烟雾,\"除非你们是克隆人,否则这结果不会有错。\"
班宁突然转身走向博物馆深处,报告纸在她身后散落一地。
露娜下意识想跟上,却被茉剑拦住。
\"让她一个人待会儿。\"
军医官的声音常见地柔和下来,\"二十年的秘密突然揭晓,换谁都需要消化。\"
露娜弯腰拾起一张飘落的报告,上面复杂的基因图谱对她而言如同天书。
但最后那个红色的\"99.99%\"却刺眼得让她眼眶发热。
\"她……知道多久了?\"露娜轻声问。
茉剑望向班宁消失的方向:\"我猜是从直升机上那次谈话开始怀疑的。但确认……\"
她踢了踢地上的纸袋,\"就是现在。\"
博物馆深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露娜和茉剑同时转头,但谁都没有动。
又一声脆响传来,这次伴随着班宁压抑的抽泣——那种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的哽咽。
\"我去看看。\"露娜终于忍不住了。
茉剑没有阻拦,只是低声说:\"别开灯。\"
露娜循着声音穿过幽暗的走廊,来到一个圆形展厅。
这里曾是皇室珠宝陈列室,现在只剩下几面破碎的镜子和歪斜的展台。
班宁背对着入口,跪在一地玻璃碎片中,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月光透过穹顶的破洞洒下来,照亮了她面前的一座雕像——那是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女子,大理石材质的脸庞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但姿态依然温柔而坚定。
露娜屏住呼吸,不敢惊动这一幕。
她看到班宁伸出手,颤抖的指尖触碰雕像婴儿的脸庞,又迅速缩回,仿佛被烫伤一般。
\"我把他送走的那天……\"班宁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也是这样的满月。\"
露娜这才注意到,班宁的右手紧握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鲜血正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蓝黑色。
\"指挥官!\"
露娜冲上前,不由分说地掰开她的手指,\"您受伤了!\"
班宁任由她动作,眼神空洞得像具躯壳:\"我甚至没给他取名字……\"
玻璃碎片当啷一声落地。
露娜手忙脚乱地用手帕包扎班宁的伤口,却发现那些伤痕远比表面看到的更深——有些伤口已经结痂又被重新撕裂,像是经年累月的自残痕迹。
\"他恨我吗?\"
班宁突然问道,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知道真相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