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拓神色复杂的看了沈星一眼,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没有理会这个熊孩子,只是默默跟着元梅一起进了屋。
今天上午,他到麻盆仓库送货,路上的时候,自家媳妇儿说查到是沈星报警点了蓝琴,因此才会导致现在这个结果,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的,但刚才见到沈星那个表情,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他不知道那小子为什么要报警,让人来抓达班的自己人,但猜叔和妹儿自有他们的考量,他们两人如此淡定,事情便一定能顺利解决。
不止是但拓,达班所有兄弟都知道,如果把达班比喻成一个人的话,那么猜叔和元梅便是这个人的大脑,但拓,就是那双做事的手。
元梅和但拓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但拓不会干涉猜叔的一切决断,对猜叔言听计从,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但拓都会无条件支持并照做,而元梅却常常跟猜叔一起关起门来私下商量。
谁都不知道他们爷俩说了什么,只知道每次凑到一起之后,外面就听不见俩人的声音了,只有聊得差不多了以后,房间里会传来猜叔破口大骂,或是元梅被打的惨叫的声音。
大家都知道,阿妹是个喜欢犯贱惹猜叔生气的反骨仔,但他们同样也知道,两人窝在房间里,肯定不止是拌两句嘴那么简单,否则猜叔也不会屡屡生气上火,事后还头铁的将那个气人的反骨仔往房间叫。
所有人都知道,阿妹此人做事看似毫无章法,实则都是与猜叔一起“密谋”出来的,是以,就算外面的人再说元梅是条喜怒无常的疯狗,达班内部的兄弟都不会当真,他们知道,这条疯狗,可不只是“疯”这么简单。
但拓不傻,相反,他是个聪明人,平日里对两人言听计从,看似憨厚老实,实则都是因为信任。
他信任猜叔和妹儿,因此不会质疑他们做出的任何决定,哪怕那些决定看似凶险,看似不靠谱,甚至看似……自取灭亡。
达班的兄弟们大多都是一根筋的糙汉子,他们不懂猜叔和阿妹脑子里那些个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看一眼阿妹。
猜叔喜怒不形于色,他和阿妹一条心,所以阿妹的表现,就代表了猜叔的意思,她淡定,大家就跟着放下心来,她愤怒,大家就跟着一起热血沸腾,连她都慌了的话,那才代表事儿大了。
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众人还从来没见过她在大事上慌张,心里也想象不到元梅慌神时候的样子,于是刚才还一脸焦急的小柴刀莫名便安心了不少,甚至是悠闲地吹着口哨,一走一颠,颇为放松的溜达到元果房间的。
另一头,元梅回到桌前,指着茶几侧面的单人沙发示意但拓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回了李老板对面的沙发上,大马金刀的翘着二郎腿道:“李老板,我们达班呢,是有过夏文镜这么个人,但钱是你借给夏文镜的,不是借给达班的,那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不要拿着私人债务找他的工作单位要债,懂吗?
谁,欠你钱,你就去找谁,他还不还的上,是他的事,跟我达班没有关系。现在,你去警局,说不定还能见到夏文镜一面,要是晚了,他可能就判刑了。”
:“哪个不晓得夏文镜是达班嘞人!猜叔没的管好手低哈嘞人,我找你达班要账有拉羊不对噻?”对面的李老板似乎有些激动,愤愤的指着元梅怒道:“我晓得你妹姐多嘞是手段,但是我不怕你,你今天要是不还个我钱,我就克警局告发达班!”
元梅皱着眉头,似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脱下了自己的防晒衣丢给沈星,又鞋都不脱,就那么直接当着几人的面,将防晒裤脱了下来,穿着一身浅灰色运动短袖短裤,大咧咧的捏着茶几隔层底下的扇子慢悠悠的扇着风道:“我还真没说屈你,你是真听不懂人话呀……
哎,老逼头子,我这么跟你说吧,达班是达班,夏文镜是夏文镜,他跟你借钱,跟达班没关系。就好比你儿子在外面嫖娼,搞出一个野种,回头你儿子嘎巴一下死了,孩子进你家门以后,是不是得管你叫阿爸呀?那孩儿他妈是不是得嫁给你呀?
是吧?你儿子是从你这儿出来的,他的儿子就是你儿子,他的女人就是你女人,你们家是这么个逻辑对吧?”
即使是在婚姻观念混乱的勃磨,她的这种言论放在别人身上,也不是很容易接受。
在非常贫困的地方,的确会出现父子同娶一妻的情况,可但凡家里讲究一丁点儿的,就不会做出这等混乱的事情,勃磨人可以接受兄弟几人同娶一个妻子,也可以接受和邻居,或者是血缘关系远的人娶一个妻子,却很难接受和自己的父亲同娶一个妻子。
元梅这话哪怕放在一个勃磨人身上,对方都会觉得她是在埋汰自己是个没有秩序观念,并且贫困到了一定程度的破落户,更别提这个李老板的父亲是个华国人了。
那老头闻言当即怒了,吹胡子瞪眼的站起身来,指着元梅恶狠狠的骂道:“阿妹!你讲话啷个那么难听噶?劳资个你讲道理,你个小贱人啷个不讲人话赅!”
另外一张沙发上的但拓头也不抬,反手就从后腰的枪套里掏出自己的手枪,用准星代替手指,挠了两下后脑勺上被啫喱水固定的硬邦邦的长发,随即收回手来,慢悠悠的拉开保险,翻来覆去的把玩着,做出一副随时准备开抢射杀李老板的架势。
元梅侧头瞥了他一眼,好脾气的劝道:“没事儿拓子哥,我不气。”
拉羊?你不气?哪个不晓得你女娃娃气性大嘞很,当初刚来达班嘞时候,貌巴讲一句话要在脑子里头过三遍,生怕讲错话个你这锅脆皮嘞娇气包气出哈子毛病……
但拓要笑不笑的抬起眉毛瞥了她一眼,又轻笑着摇摇头,用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枪管。
元梅看得出来,她拓子哥可能这会儿正在心里吐槽自己呢,也不尴不尬的挑挑眉毛,似笑非笑的回正脑袋,勾着嘴角嘲讽道:“李老板,在三边坡,每个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我阿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跟啥人,说啥话。”
顿了顿,她眯着眼睛轻笑一声,挑衅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李老板:“跟你这头听不懂人话的瘟猪,我当然叫唤不出鸟语来了,对不对?”
:“娘希匹……”李老板被气的不轻,反手就准备掏枪,可早就已经蓄势待发的但拓却头也没抬,回手就一枪打中了李老板的大腿。
元梅呆呆的看着她拓子哥那个动作,忍不住喃喃的低声轻呼:“卧槽……”
拓子哥,你真是装得一手好b……
越寻思,她就越是心痒难耐,忍不住悄悄掏出自己身后的手枪,试着在身后点了几下,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该怎样在看不见目标的情况下瞄准,忍不住皱着眉头埋怨道:“拓子哥,你为什么没教过我这个?你怎么做到看都不看就打中人的?啊?太离谱了吧?这玩意咋操作呀?”
:“哈子?”但拓一愣,有些懵逼的抬起头来,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他家媳妇儿,理所当然的秃噜出这么一句话来:“嘞个拉羊要教嘛?会打枪就阔以噻。”
元梅:“……”
她深呼吸几次,瞬间拉开保险,一枪打中了李老板掏枪指向但拓的胳膊,然后又转过脑袋,又试着朝他的方向盲开了一枪。
果不其然,没打中不说,还差点一枪送走他斜后方的沈星,顿时气的将枪丢到沙发上,扑过去攥住但拓的衣领玩命的晃,口中还崩溃的怒吼道:“啊啊啊啊我跟你们这些天赋型选手拼了啊啊啊!那特么是腿呀!那么细一根的腿!!!最讨厌你们这些天赋型选手了啊啊啊啊啊啊!
但拓!!!你小子太损了!跟我一个被窝睡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跟我藏心眼子!可恶啊!我从来没见过你闭眼练枪!你留一手是吧?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是吧?你信不信我以后都不让你进屋辣?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你是不是不~爱~我?”
拓子哥被她这个嫉妒成柠檬的死出逗得直笑,握着手枪的那只手虚虚扶着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攥在自己衣领上的大爪子,好脾气的连连道歉,半晌才将那个炸了毛的小媳妇儿安抚下来。
鲜血顺着李老板腿上的伤口流出,浸透了李老板脚上的鞋子和他身旁的沙发,他惨叫着,面色发白的仰倒在身后的沙发上,恰逢此时,小柴刀领着一个约莫六七十岁,穿着一身当地传统服饰,一边走路,双手还一边颤抖的老头进了前厅。
老头儿身后跟着俩后腰里别着枪的小弟,一看见这个架势,顿时惊得掏出枪来拉开了保险,小柴刀见状轻哼一声,颇为不屑的撇了撇嘴,一脸嘲讽给了元梅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后,高高挑着眉头,单手提起沙发上又哭又嚎的李老板,吊儿郎当的晃悠了出去。
元梅松开但拓的衣领,慢悠悠的坐回沙发上,松开自己手枪的保险将其放在一边,朝沈星招了招手:“阿星,去找个抹布擦擦沙发,让坤鲍坐下。”
勃磨这边人起名字非常令人费解,有的人没有姓名,就起一个字,比如貌巴,他连名带姓,就一个巴,别人形容他年轻,长得也好,就会在名字前面加一个“貌”,等他混出点成绩来,年龄阅历也上去了以后,就在名字前面加一个“哥”,上了岁数,别人要称呼他为叔叔,伯伯的时候,就会在名字前面加一个“坤”,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叫法……
同理,女人也差不多,只不过勃磨这边女人的地位太低,只有两个称呼,岁数小的女孩儿名字前面会加一个“玛”,那些混的不错,或者上了年纪,在家作为长辈的人,会在名字前面加一个“杜”。
在元梅看来,这种称呼方式就很隔路,她经常会在这件事上吃亏,直到现在,她还没法完全弄明白这些称呼的含义,只知道本地人叫猜叔为“坤猜”,那个坤字,指的就是叔,翻译过来,差不多就是猜叔,外面有些人会叫她杜妹,那个杜字代表了很多含义,翻译过来差不多就是“大姐”的意思。
名字两个字,或者很多字的人,偶尔也会被这样称呼,可认识的人互相称呼的时候,为了方便,仍然会直接叫他们的名字。
比如但拓,大寨里的兄弟们叫他拓子哥,里面那个“哥”在后面,不是表示尊敬,只是因为猜叔这人隔路,身为勃磨出生的本地人,非要自以为高雅的搞点特殊,用华国人的方式称呼达班兄弟罢了。
这种事情元梅明白,沈星却不是很懂,他虽然努力学习勃磨话,如今也会说上两句,但这些没有章法,乱七八糟的称呼方式,他却不甚明了,只以为这人跟猜叔一样,都姓坤呢,麻利的提溜着抹布擦净沙发上的血迹以后,还虎了吧唧的问了一句:“这……这是猜叔亲戚?”
:“亲戚你大爷~”元梅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指着半干不干的沙发示意老鲍头坐下,又换上了一副温和的笑脸,好声好气的问道:“鲍大叔,你今天过来,也是要账的?”
老头可能是有点帕金森,脑袋一晃一晃的,像个装在车子前面那种弹簧脖子的玩具小狗一样,慢悠悠的回头瞅了一眼门口李老板离开的方向,又有些怂哒哒的回过头来,哆哆嗦嗦的用勃磨话答道:“是,夏文镜欠我钱。”
元梅点点头,不紧不慢的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你有纸质收据吗?”
老头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欠条,哆嗦着手放在了茶几上:“有,他是用达班的名义和我借的钱。”
元梅嗯了一声,探手捻起桌上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字……嗯?不是夏文镜的笔迹……糟老头子坏得很……
好在那笔钱不多,元梅索性直接拍板接下:“好,既然鲍大叔你都拿出证据了,那我达班也不会给不起这几个钱,你把银行卡留下,一会儿我让凛昆路上找个银行给你转过去。”
坤鲍点点头,犹豫片刻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外一张收据,放在桌上后,用颤抖的手按着往前推了一下,哆嗦着声音说:“夏文镜还用他自己的名字,和我借了另一笔钱。”
元梅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欠条,都不用拿起来看,就认出了上面欠债人那一栏上写的的确是夏文镜的字,她一言不发的垂头将香烟塞进烟管里,状似随意闲聊一般用下巴指指门口的方向低声问道:“坤鲍,你知道刚才那个李老板是因为什么挨了两枪吗?”
:“什么?”坤鲍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却依旧装疯卖傻的这么问着。
元梅闻言轻笑一声用打火机点燃香烟抽了一口,习惯性的在烟灰缸上掸了一下:“他跟我要夏文镜私人跟他借的钱,我告诉他,冤有头债有主,让他找夏文镜要去,他不听,还骂我说话难听……啧,你说他挨枪子儿是不是活该?”
老头犹豫了一会儿,一脸了然的点点头,转而又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张欠条,还不等放在桌上,就被对面那个女人一句话打断了动作。
:“坤鲍啊坤鲍~~~你说你咋这么贪呢~”元梅笑得温和无害,眯着眼睛用乍一听貌似语重心长,实则阴阳怪气的语调,拖着尾音道:“我给你脸,你得要~啊~是吧?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不能像个猴儿似的,顺竿就往上爬~会摔死的……”
老头的手僵住了,他身后那两个中年男人却再次掏出枪来,还不等拉开保险,就见元梅猛地抄起沙发上那把贴着小熊维尼贴纸的手枪对准了坐在对面的坤鲍,侧面沙发上的但拓则干脆翘着二郎腿,一枪打穿了其中一个人拿着枪的手。
元梅嘴里叼着烟管,似笑非笑的勾着唇角,另一只手晃了晃手里那张老头伪造的欠条说:“鲍大叔,这个,不管是不是夏文镜写给你的,我都认了,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儿上,我不为难你,但你要蹬鼻子上脸,学习刚才那个李老板的话,我阿妹可就不高兴了。
我不高兴,猜叔就不高兴,猜叔不高兴,整个达班就都不好过了,所以也请你看在这么多年交情的份儿上,给达班底下的兄弟们一条活路……也给你自己一条活路~别~惹~我……”
说着,她面上的神情骤然放松下来,一脸阳光开朗小女孩儿一样的表情,用轻快的语气问道:“好吗?”
坤鲍低头看着手中那张依旧是自己随手写来准备糊弄猜叔的欠条,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头也不回的摆手让身后的两个中年男人收起枪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钢笔,翻转手中的假欠条,趴下身子哆哆嗦嗦的在背面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推了过来,然后长叹一声,客气的与元梅跟但拓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元梅俯身拽过桌上那张写着银行卡的纸条,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忍不住摇头感叹:“嚯~~~这老头儿记性是真好哇,连这么长的数字都能默写下来,我就记不住……是不是因为我银行卡太多了?不能啊,我常用的那张也记不住啊。”
沈星轻笑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元梅摆手制止,她用手里的烟管指着窗外,皱着眉嘟囔道:“阿星,去把猜叔那个手机捡回来,吱哇乱叫的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