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恒宫偏殿。
一个人影跪在地上,四周空荡荡,殿门紧闭,门外侍卫值守森严。
他跪了一个时辰。
其实没有人让他跪,只是让他等着,等那个能恩赦他的人前来。可他无法站着或坐着等,跪着,似乎能让他杂乱无章的心稍微好受一些。
他的忠心,不管是对谁,都难以从一而终。
他没有对不起谁,但好像又没有完全地效忠于谁。当初李云昭身死,他虽然难受了很久,甚至一度自我怀疑,但还是想要活下去,所以向李皎投诚了。
如今李皎没死,被囚困软禁,可他为了活着,也背叛了李皎。
路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卑劣,但是想到方鱼年、汤予荷,又觉得自己很可悲。他们也曾是她的臣子,也曾对李皎叩首谢恩,为什么他们就能那样光明磊落,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有愧。
可若要在李皎和李云昭之间,做一个抉择,他的心还是会向李云昭倾斜,虽然李皎待他不薄,可人心是偏的。
李云昭才是他的旧主,是在他一无是处时就选择他,培养他,给他一切的人。
李皎只是继承了她的遗产,她如今回来了,她的遗产就该还给她。只有这样自欺欺人地想,路崖心里才好受一些。
那方,岑夫人和梁夫人见天色不早,便要起身告辞。
梁夫人见岑夫人说了要走,还坐着不动,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人家母子二人要说体己话,自己还巴巴地等着,她有些汗颜地讪笑一声,先行至门外等候。
待殿内只剩俩人,岑夫人伸手拉过李云昭的手,轻抚一下,“昭儿,有些话,母亲不问清楚,实在难以入睡。”
李云昭瞧着岑夫人凝重的神色,不由道:“什么话?母亲但说无妨。”
岑夫人垂下眼睑,低声道:“我知你一走来艰险,如今你又辗转回到了皇宫,将来必是要登上皇位的。朝堂的事情,我一介后宅妇人,不便置喙,我只想问你……你……”
她张了张口,有些难以启齿,酝酿一下,狠下心问道:“你心里头,有没有予荷?”
李云昭一愣,一下子就听出了岑夫人的言外之意。
岑夫人担心她和汤予荷在一起,都是为了利用汤予荷,借他的手谋权篡位。
作为母亲,有此担忧是人之常情,但能开诚布公地问出口,便是她对李云昭的信任和坦然。
没等李云昭回答,岑夫人叹息道:“我知道此话不妥,可是……予荷他太在乎你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怎么不知道他。你刚不在的时候,他就像失了魂一样,叫人看着心惊胆战,生怕他撑着撑着,有一天就撑不下去了……”
说着说着,她眼眶红了,低头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母亲,我心里有他。”李云昭回握住岑夫人的手,“我和他是心意相通的。”
“那就好。”岑夫人噙着泪,吸了吸鼻子,紧接着道,“可你如今是长安公主,他又不是驸马,将来你登上皇位,皇宫复杂,总不像在侯府一样,予荷该如何自处?”
李云昭闻言,啼笑皆非,感情她老人家是怕她发达以后把汤予荷撂开,专程来替儿子讨名分,要保障的。
她态度诚恳,向岑夫人保证,“母亲,您就放心吧。我同予荷拜过天地,发誓此生不变,我若负他,便天打雷劈……”
话还没说完,岑夫人连忙捂了她的嘴,“好了好了,说这些劈不劈的做什么。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啊,就什么都不求了!”
李云昭粲然一笑,难得露出一丝娇憨之态,倚着岑夫人,“母亲,我想吃你的糕点了,下次做一些带来好吗?”
她一顿,补充道:“予荷也想吃呢。”
岑夫人不由心道,难怪今日不见他的人影,原来是偷偷跑进宫里来了。
“好。”
李云昭又笑嘻嘻道:“我还要留予荷在宫里一阵子,母亲可不要怨我霸占了他。”
“说的什么话,贫嘴!”岑夫人嗔道,“你便是留他一辈子,我也二话不说!”
“那感情好。”
送岑夫人和梁夫人离开,李云昭心情不错,站在池边赏了一会儿残荷,听知春来报,说路崖仍跪在原地等着,一句话都没说过。
眼见暮色将至,李云昭有些心躁,一点也不想在此时召见路崖,更不想废口舌去说服他,只想快些回捡云宫。
她想了想,对知春道:“告诉路崖,不用跪了,让他写一封陈情书上来,写得本宫满意了,就赦免六合司无罪。”
知春只道她是故意为难路崖,毕竟路崖善武不善文,提刀提枪如行云流水,握上笔便抓额挠腮,抄一篇文章都费劲巴拉,恨不能把桌子抡起来砸碎。
路崖听到知春转述这番话时,愣了很久,竟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毕恭毕敬地请知春送上笔墨纸砚,将宣纸在地板铺开,提笔沾墨,跪在地上写了起来。
“路大人,殿下说了,你不必再跪着。”知春忍不住提醒道。
“多谢。”路崖看着纸上一大团歪字,又换一张纸,趴下身,将笔尖轻轻悬在纸上,“我觉得跪着好写。”
知春嘴角抽搐一下,呵呵一笑,“那路大人自便吧。”
路崖不吭声,认真地写下三个字,“臣路崖”然后就像卡住了一样,提笔欲落,又停了下来,面上慢慢露出一丝疑惑纠结,浓眉拧起,无从下手了。
亲眼看着他从跪伏状态,慢慢直起身,紧接着开始抓耳挠腮,知春偷笑着,心道殿下就是英明神武,洞悉所有人的弱点。
李云昭回到捡云宫,看见汤予荷正坐在椅上,乌发半挽垂在身后,披着月白的长袍,看起来十分清朗温润。
才一靠近,便能感受到清冷的潮气,像是刚沐浴更衣出来。
“知道我要回来,就先洗干净了?”
她语气促狭,伸手轻勾起他一缕湿发,颇有些流氓风气。
汤予荷淡淡一笑,没接她的话茬,反而一本正经地道:“秦老审人的手段太毒,我在旁观都溅了我一身血。”
“是吗?”李云昭一挑眉,眼中闪过一抹质疑,敏觉地问,“别是你亲自动手了吧?”
汤予荷不答,一把将她抱在腿上,环住她的腰,凑过去亲吻她。
本还想问问他,审完的结果如何,可没等她开口,嘴巴已经被堵了,连一截檀舌都被吮过去,湿漉漉地缠在一道,搅了个天昏地暗。
唇上的红被慢慢晕开。
好一会后,李云昭舌尖发麻,轻喘着撇开他的吻。他便顺着吻到她泛红的耳垂,将微晃的玛瑙耳坠衔住,挑逗般地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