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战争结束得很快,只十五天一切便都结束了。
栖霞公主苏兰惜和神武侯秦渊在御都城外的土地庙里举行了大婚,除了百姓和士兵,没有别的皇族亲眷替他们见证。
这场婚礼不是秦渊所幻想过的十里红妆,华盖飞扬,也不是沈枭垚想过的杀机四伏,各有阴谋,只是平静而热闹,士兵喝酒,百姓分糖。
几个稍微活泼些的小姑娘挤到金蕊旁探头看沈枭垚道:“你真的是公主吗?”
芙蕖想开口呵斥,被金蕊拉了一把。
沈枭垚抿唇笑了笑道:“是,我是当今皇帝和恭宜皇后的女儿。”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道:“那你多有福气啊!肯定没有任何烦恼啊!”
她的语气带着艳羡,带着惊叹,带着向往。
沈枭垚张了张嘴想说话,小姑娘被她的母亲一下子扯走了,还笑着对沈枭垚道:“公主不要生气,丫头粗鄙,没规矩了!”
沈枭垚摇了摇头,从后头拿了东西进来的沈九娘抓了把糖给她。
即便生活在御都脚下,即便还算富裕的百姓一年到头也余不下多少好吃的,扯不了什么锦缎布头,最多只是糙米可以吃到饱,孩子们能够穿得暖和,逢年过节能炼些油水,偶尔有几个余钱给孩子们买些糖糕瓜果。
可是这是大启最好的地方了,御都就在这旁边,或者说这里就是御都了,那御都以外的百姓呢?
沈枭垚的目光有些木,她还没有显怀,秦渊格外的关注她,见她出神便走了过来。
“怎么了?”他没喝多少酒,也没什么酒味。
沈九娘见秦渊过来便道:“这里有些闷,侯爷带鹏鸟去透透气吧。”
秦渊点了点头,带着沈枭垚转头往僻静一点的地方走,两人皆是大红的衣衫,虽然没有金银宝器的首饰,但因容貌出众,此时如一对神仙眷侣一般。
沈枭垚道:“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很坏的人,杀人不眨眼,甚至可以说视人命如蝼蚁,可是......”
“可是你却接受不了这世上无数的蝼蚁无端丧命,无法容忍他们如同无用的数字一般生下来再消失。”
沈枭垚点了点头笑道:“我常觉得,自己骨子里过于虚伪。”
“不是。”秦渊站定,十分认真地否定她:“你知道他们也许愚蠢,也许自私,甚至懦弱恶毒,可是你会觉得,他们活着有自己本身的意义,比如刚才那当娘的再凶,也是把女儿拉走去吃些好吃的,比如士兵们再凶狠,胸口处的衣襟上写的也是妻子或孩子的名字,你知道,即便你有时候会嫌弃他们的粗鄙或者蠢钝,但你也只是不亲近,不会觉得他们的命没有意义。”
沈枭垚低下头,秦渊又道:“沈九娘就是比恭宜皇后更是一个好母亲,鹏鸟,沈夫人教会了你仁慈,上位者的仁慈。”
对么可笑,西亳不涉庙堂的村妇教会了她上位者该有的仁慈,御都华丽宝座上的那些人却完全的吃人不吐骨头。
沈枭垚笑:“阿娘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她能活在这世上是因为恭宜皇后,可后来她在世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因为沈九娘。
沈枭垚抬手帮秦渊扶了扶喜服的领子道:“秦渊,你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永远也不要忘记。”
秦渊一愣,原来沈枭垚不是不明白,沈枭垚只是要让他明白。
太子被废的那一日,他拿剑把屋里所有能砍的东西都砍断了,大吼大叫地让太监们带他去见皇帝。
“孤是皇嫡子!孤生来就是储君!让孤去见父皇!”
“逆贼!逆贼!”
“传荣安伯来见孤!”
太监瑟瑟发抖地站在廊下小声道:“殿下,大公子来了。”
顾千俞头发黑白参半,面颊枯竭,几乎有些病骨支离,他叹了口气迈步进了屋子,太子看见他的眼神一下子凶狠锐利起来:“你怎么来了?”
顾千俞声音如朽木:“父亲不会来了,皇帝已经下了旨,你不要闹了,不做太子你还能保一条命。”
太子手中还握着剑,他一下子挺直脊背,厉声道:“放屁!父皇受奸臣蒙蔽罢了!皇子里,除了孤还有谁能当皇帝?”
不等顾千俞反驳,又不耐烦地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曾图谋造反,被栖霞那贱人发现给设计了!就凭你?你也想当皇帝?你算个什么东西!如今能轮到你来嘲笑孤!”
顾千俞见他还不清醒,眼中带了意思怜悯,也许他也说不清这怜悯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太子的。
他道:“秦渊马上打进皇城了,皇帝必然要禅位给他,你站着储君之位算什么,苏珏,皇帝和栖霞都不会杀你的,皇帝是因为你是他的嫡长子,至于栖霞,你应当明白。”
“我不明白!”他一剑砍在殿中的蟒柱上,大怒道:“那是母妃让她替死的!”
顾千俞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很清楚自己是得利的人,姑姑让你跟栖霞换衣服时你迫不及待便换了,苏珏,你记得,栖霞也还记得,你是用她的命活下来的,所以她不会杀你,但是也只是这样,恭宜皇后想让你活,她一定会让你长长久久活下去,不过这恐怕是荣安伯府能见到你的最后一面了。”
他默了默道:“父亲病了,我替他来见你,你好自为之。”
苏珏举剑朝主子连砍数刀,直到手中的剑卷了刃,他才扔了剑狠狠抓住自己的头发,似乎要将他们揪下来一般道:“秦渊凭什么做皇位!栖霞那贱人吃里扒外,最是该死!”
顾千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原来在沈枭垚看我是这种感觉,御都城愚蠢的米虫,坐井观天,竟还妄想执掌天下。”
他说完叹息一口,慢慢地转身离去了。
荣安伯府要没了,东宫也要没了。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他舍弃了青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