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姓封,并非姓甄。”
“倒是我的女婿姓甄,不过他已经出家有一两年了。”
“不知大人所问可是他?”
那些公差说道:
“我们也不管‘真’还是‘假’,只奉太爷之命前来询问。”
“他既是你女婿,那就带上你一起去见太爷,当面禀明情况,免得跑来跑去!”
说罢,不容封肃多言,众人一齐推拥着他去了。
封家人见此情景,各个心中惶恐,不知是福是祸。
到了夜里约二更时分,只见封肃满面喜色地回来。
家中众人急忙询问情况。他便笑着说道:
“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是胡州人。”
“他曾与咱们家女婿旧时交好。”
“方才路过咱家门前,见到娇杏那丫头买线,误以为女婿还住在这里,便特意派人前来。”
“等我说明原委,那太爷很是感叹,又问起外孙女的下落。”
“我便回禀说,在看灯时丢了。”
“太爷说:‘不妨,我会派人务必将外孙女寻回来。’”
“后来又与我说了一会儿话,临走时还赏了我二两银子。”
甄家娘子听罢,触景伤情,心中不免黯然神伤。
这一夜,思绪万千,辗转无眠。
次日清晨,雨村便遣人送来两封银子和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又托封肃带密信一封,向甄家娘子求取娇杏为二房。
封肃见此大为欢喜,忙不迭地在女儿面前极力撺掇成事。
当晚便悄悄用一乘小轿,将娇杏送到雨村那里。
雨村得此欢喜非常,自不必细说。
他除了赠百金酬谢封肃,还送给甄家娘子许多物品,叮嘱他们好好生活,静待寻访外孙女的消息。
封肃满心欢喜地回到家中,家里人也无话可说。
却说那娇杏,这个丫鬟正是当年回顾雨村的女子。
因一次偶然的回眸,竟牵出了这段意想不到的奇缘。
谁能料到,她的命运由此改变,不仅跟随雨村,只一年便为他生下一个儿子。
再过半年,雨村的嫡妻忽然病逝,雨村遂将娇杏扶为正室夫人。
正应了那句俗话:
“偶因一着错,便为人上人。”
原来,雨村当年因贾雨村赠银,于十六日便动身入都,赶上科举大比。
没想到他十分得意,考中了进士,被选入外班,后来又升任知府。
然而,他虽才干过人,却难免贪婪残酷,又仗着才学轻视上司,致使众官员对他侧目而视。
不出一年,他便被上司抓住了把柄,捏造罪名,参他“心怀叵测,伪装清廉,却暗结恶人,引发地方纷乱”等罪状。
皇帝龙颜震怒,当即下旨革职。
消息传来,本府官员无不暗自欢喜。
雨村虽心中羞愤,却面上不露半点怨气,依旧嘻笑自若,妥善交接公事后,将多年积攒的财物及家人安置回原籍,自己则身轻如燕,游览天下胜景去了。
有一天,他游至扬州地界,听闻新任盐政正是林如海。
这林如海,字如海,原为前科探花,如今已升任兰台寺大夫,因钦点外放,担任巡盐御史,刚到任一个多月。
林如海家世显赫,其祖上曾袭封列侯。
原本三世为限,但因当今皇帝仁德加恩,使林家额外多袭一代。
到了如海,虽未再承袭爵位,却以科举入仕,官居高位。
虽是钟鸣鼎食之家,也是书香门第。
然而,林家枝叶不盛,子嗣稀少。
虽有几房姬妾,却都未能为他留下一子。
林如海虽年近四十,仅有一女黛玉,年方五岁,聪慧清秀,被夫妻视为掌上明珠。
因无子继承,他们格外疼爱黛玉,甚至教她读书识字,以弥补膝下无子的空虚。
此时雨村偶感风寒,病倒在旅店,卧床将近一个月方才痊愈。
因身体劳累,又缺盘缠,正欲寻找安身之处。
幸而有两位旧友居住当地,告知林如海正欲聘请一位西席先生。
雨村遂托朋友推荐,应聘做了黛玉的先生,以暂安身。
此职甚为轻松。
黛玉虽聪慧,却年幼体弱,每日功课不过浅尝辄止。
雨村既轻松,又得以养神。
如此过了一年,不料林如海的嫡妻贾氏忽染重病,不治身亡。
黛玉一边服侍汤药,一边守丧尽哀,痛彻心扉。
这期间,雨村因教书少了琐事,但因黛玉哀伤过度,身体愈加羸弱,功课也停了下来。
雨村闲居无事,便趁晴好天气,在饭后出来散步。
话说贾雨村这一天,偶然到城外,想欣赏一番村野风光。
走着走着,无意间来到一处山环水绕、林木茂密的地方,只见一座破败的庙宇隐约在眼前。
庙门已倾颓不堪,墙壁也腐朽残破。
门上悬着一块匾额,写着“智通寺”三字。
门旁还有一副陈旧破损的对联,上书: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后暗自思忖:
“这两句话虽然词句简单,却蕴含深意。”
“我游历过不少名山大刹,从未见过如此言辞。”
“想必其中大有深意,何不进去探个究竟?”
于是便迈步进入庙内。
庙中寂寥冷清,只有一位年迈的老僧正在煮粥。
雨村见状,心中不以为意,便向老僧询问对联的来历。
不料,这老僧既耳聋又昏聩,牙齿脱落,说话舌头不清,答非所问。
雨村十分失望,索性离开庙宇,打算到附近的村中酒肆喝几杯酒助兴。
走到酒肆门口,忽见座中一人起身大笑,迎了上来,口中说道:
“奇遇,真是奇遇!”
雨村定睛一看,竟是旧日在都城做古董买卖的冷子兴。
雨村早就佩服冷子兴是个有才有志的人,而冷子兴也仰慕雨村的文才,因此两人十分投缘,交情深厚。
雨村笑问:
“老兄何时到此?我竟毫不知情,今日相遇,真是巧合啊!”
冷子兴答道:
“去年年底到家,如今打算再入都城。”
“路过此地,顺便拜访一位朋友,朋友留我多住了几日。我闲来无事,今日出来散步,没想到能遇见老兄!”
二人言谈甚欢,冷子兴便邀雨村同席,叫店家另备酒菜,共叙别后之事。
闲谈间,雨村问道:
“都城里最近可有什么新闻?”
冷子兴笑道:
“倒没什么大事,不过贵同宗家却出了一件趣闻。”
雨村好奇道:
“我族中并无人在都城,如何说起?”
冷子兴笑道:
“你们同姓,自然算是同宗一族了。”
雨村又问:
“是哪一家?”
冷子兴答道:
“便是荣国府贾府中出了些事情,算不算玷辱先生的门楣?”
雨村笑道:
“原来是他们家。”
“说起来,我这一支虽与荣国府同谱,但人丁兴旺,支派繁盛,分布各地,实难追溯具体亲缘。”
“况且荣国府声名显赫,我们乡间小门小户岂敢攀附?”
“如今更是疏远难认了。”
冷子兴叹道:
“老先生此言差矣。”
“如今宁国府、荣国府两家,也早已不复昔日的风光了。”
雨村惊讶道:
“昔日宁、荣二府人丁兴旺,如何落到这般田地?”
冷子兴答道:
“正是如此!说来话长。”
雨村回忆道:
“去年我到金陵游览六朝古迹,路过石头城,从宁、荣两府旧宅门前经过。”
“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两府大门紧挨,占了大半条街。”
“虽然门前冷冷清清,但隔着围墙一望,里面的厅堂楼阁仍然高大雄伟,花园里的树木假山也绿意盎然,一派蓬勃生机,哪里像衰败之家?”
冷子兴笑道:
“亏您是进士出身,却如此不通!”
“古人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宁、荣二府虽然远不如从前兴盛,但相比普通人家,依然气派非常。”
“然而,问题不在外表,而在内里。”
“两府如今人口繁多,事务繁杂,上上下下的主人仆人都惯于享受安逸奢华,却无一人精于打理家事。”
“日常开销奢侈无度,却不知量入为出。”
“表面看虽未倒塌,但实际上家底早已捉襟见肘。”
“更要命的是,富贵之家本该诗礼传家,子孙却一代不如一代!”
雨村听后大为惊讶,说道:
“这样世代书香的家族,怎会子孙不肖?”
“宁、荣两府我不知,但他们家向来最擅教育子弟,何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