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太白楼别院。
那时的李琼霄,风华正茂,远没有今日这般不经意间就可显露出来的几分憔悴。
她眉如远黛、目若秋水,唇似樱桃,身姿婀娜,一颦一笑间,惹人怜爱。
倾国倾城一览无余。
这时的她,正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亲力亲为的埋着几坛酒。
身后,矗立着四五名婢女,皆在笑靥如花的议论着,
“先前埋在院子里的那批女儿红都让那位张天师都喝完了?”
“那位天师酒量惊人,一日能饮好些坛呢!”
“咱们楼主亲自酿的女儿红,可是世间佳酿呢!”
“可惜了,咱们没有这个口福,这些酒,怕是只有那位天师能饮呢!”
“...”
李琼霄在听到这些声音后,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
再将酒坛埋于地底时,她才转身看向那几名婢子,笑道:
“你们若是想喝,自己去酿,这些酒...”
“怕还不够他一个人的量。”
有名婢子与她关系较为亲近,掩嘴笑道:
“我们可不喜欢吃酒。”
“话说那位张天师都已离开半年了,何时将楼主接到龙虎山上去?”
此话一出,又引来几名婢子的嬉笑,
“当代龙虎山天师与太白楼之主的婚事,一定备受瞩目!”
“普天之下的好多异士,都期待着这场盛事呢!”
“与其说旁人惧咱们太白楼,不敢在咱们太白楼惹是生非,倒不如说是那些异士惧怕那位张天师。”
“待楼主与张天师成婚之后,奴婢也想拐几个龙虎山弟子...”
“骚胚子,一个还不够,还要拐几个?”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难娶不过昆仑女,难嫁不过龙虎子,你呀,还想嫁龙虎山弟子,也就想想吧!”
“...”
昆仑女,指的是昆仑派的那些女弟子,女剑仙们。
也不知从何时起,昆仑剑宗,就只收女弟子了。
龙虎子,指的是龙虎山弟子。
此山门作为正道魁首,天下女子无不心神向往,想入龙虎山唯一捷径,就是寻一位龙虎山弟子嫁了。
所以,哪怕时至今日,龙虎山弟子,都是极为吃香的存在。
李琼霄听到这些妮子说话愈发过分,不由得敲打道:
“好啊,如今都敢编排本楼主了,本楼主何时成婚,难道还要提前请求你们的意见?”
说至此处,她突然叹了口气,
“说来也是,开春时他说去办件事,办完就回来接我,这都过去那么久了,怎么连个消息都没有?”
...
几日后。
“楼主,大事不好!”
有婢子急匆匆来到院子里。
李琼霄不解,“怎么了?”
婢子道:“外面都传,张天师与国师打起来了,还说张天师受了重伤,正在龙虎山养伤。”
受伤了?
李琼霄心中一紧。
这时,有来自龙虎山的灵鸽传信。
她打开信封一瞧,身躯不由得一颤,若非被那婢子搀扶,只怕就要因身子瘫软而跌倒在地。
只见那信上如此写到:
【贫道既入道门,志在修行,往昔情谊,尽为白云苍狗。】
【今道心已定,望汝另觅良人,不可辜负余生】
【此后江湖广阔,山高路远,望汝珍重】
...
又过数日。
龙虎山。
李琼霄红着眼,紧握木簪,步步登山,
“张先,你个王八蛋!”
“老娘几时说过不愿让你修道?”
“你一句白云苍狗,就将老娘给打发了?”
“张先,你要还是个男人,就给老娘滚出来,给老娘个交代!”
欲过山门之时。
忽有一道雷霆,落在李琼霄身前。
“福生无量天尊。”
“李施主,真人师兄已决意闭关修行,不问世俗。”
“你又何苦,来此扰他心境?”
是尚未修成返璞归真的玄虚子,拦住了李琼霄的去路。
也是他,提前在山门内下了桎梏,导致山中弟子,皆不知山外之事。
闻言。
李琼霄不由得落下两行热泪,她继续前行。
然而,每走一步,却犹如被一座座高山压顶,身躯不堪重负,苦不堪言。
饶是如此,她已经在坚定地迈出登上山门的石阶,即使因此嘴角渗血,肺腑激荡,也在所不惜,
“好一个扰他心境,好一个扰他心境!”
“牛鼻子!你为何不去问问他,是谁先扰的谁心境?!”
“还是说,你们龙虎山门人一向如此?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最后来句白云苍狗,一心修道,便不认账了?”
言至于此,李琼霄自身气机大涨。
忽而以一身精纯至极的五气朝元修为,将自身枷锁一一破开。
那似压在肩头的座座高山,也就此烟消云散,
“牛鼻子,老娘懒得与你废话!”
“我与他的事,你知道几个?让他滚出来!堂堂天师,难道不敢见人了不成?”
玄虚子自知理亏,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重重一叹,大手一挥,自遥远天际处,瞬间垂下五道天雷,化作雷牢,将李琼霄身躯束缚,
“李施主,回去吧,我师兄,不会见你。”
“真人师兄说,今生今世,与你缘断于此,来生来世,自会偿还于你。”
来生来世?
李琼霄冷笑一声,
“今世他欠老娘的还没有还完,谈个屁的来生!”
“让他滚出来!”
玄虚子再次一叹,
“李施主,下山去吧,下山,五雷束缚,自会消散。”
说罢,便就转身回了山门。
李琼霄惨笑大骂,
“堂堂天师,巍巍龙虎,难道皆是没种之辈?就只会欺负我一女子?”
“张先,你滚出来,滚出来!”
“...”
龙虎山,山巅之上。
不知何原因,突然白头的张先,正端坐于此。
玄虚子来到他的身后,叹了口气,道:
“师兄,难道,你就真不打算,下山见一见?”
“哪怕,给她一个说法也好。”
说法?
张先摇头一笑,笑容极其悲苦,
“什么说法?”
“说我要苍生不要她?”
“我若见了她,就再难与她分开了。”
玄虚子不理解,“何至于此?二者,当真不可兼得?”
张先深深叹了口气,
“我陪她到不了白头,不如早早相忘于江湖。”
“师弟,将来若她或太白楼有难,你能帮的,便帮一帮。”
玄虚子点了点头,“请师兄放心。”
几日后。
龙虎山大雨磅礴。
天师府的弟子,已经数日不曾下山。
他们不知何故,也不敢向师门长辈询问。
李琼霄仍旧未走。
她身上的衣衫,已被雨水浸透。
也不知说了几遍张天师的名字。
总之,近乎说到已快力竭的程度,
“张先...求求你,求求你见见我好不好...”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你来见我一面,我与你再不相见,好不好?”
“张大哥,求求你,见见我好不好?”
“好不好...”
后来。
李琼霄走了,
“我再也不愿见你,再也不愿见你!”
她在龙虎山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老天师似乎是听到了。
他站在山门处,目视着失魂落魄的李琼霄渐渐走下台阶,心如刀绞。
他尝试着伸出手,想要挽留她。
但身为天师的责任与担子,让他不得不在两者间做出抉择。
没过一会儿。
小小一只的张道之屁颠屁颠的来到张先身后,
“师父,您在看什么?”
这时,已不见了李琼霄的背影。
张先呼出一口浊气,摸了摸张道之的小脑袋,语重心长的问道:
“若将来,有一女子喜欢你。”
“而冥冥中的天意,非要让女子与众生二者间,让你做出抉择,你该怎样选?”
张道之不解道:“为何不可兼得?”
张先苦笑一声,“想要又要?”
张道之点了点头。
张先没有反驳他,而是重重点了点头,
“小道之,记住你今日的话。”
“为师没有魄力都要,但为师希望你有。”
“不过...”
张道之不解,“不过什么?”
张先道:“为师担心你,将来有朝一日,真若让你做出抉择时,兼得不可,却选女子而误苍生。”
“所以,为师想要给你下个桎梏...”
“小道之,你不会怨为师吧?”
张道之皱了皱眉头,显得很是好奇,
“桎梏?什么桎梏?”
.......
某年。
龙虎山鬼谷洞内。
此洞为老天师晚年闭关所在。
玄虚子等与老天师同辈几人,此刻正站在洞门前。
鬼谷洞上空,有龙虎异象惊天而起。
日月无光,天地灰暗。
此为老天师羽化之迹象。
“师兄,将来,我等该要做什么?”
站在山洞前的玄虚子问道。
张先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他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似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倩丽身影。
一如当年,他目视李琼霄下山,他尝试着伸出手,想要将她拦下时那般。
那时的李琼霄虽显得憔悴,但却风华正茂。
这时的张先,气血衰败到极致,就连身躯血肉都干瘪了。
被他缓缓抬起的手臂,也布满了如枯藤老树一般的皱纹。
可是,亦如当年目送李琼霄下山时那般,他无论如何,都是触摸不到那道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身影。
他叹了口气,喃喃说着,
“傻丫头...”
“傻丫头...”
“...”
就此。
这位龙虎山天师,正一真人,被天下异士尊称为正道魁首,力压一代人的盖世英雄。
以极其不甘却又无能为力的方式,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