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确认了“地方政府跟踪监管”方针以后,赵书记就非常关心罗桑厂的一举一动。
提价后的羽绒服,被人们戏称为老母鸡下了“金蛋”。
于是,第一件羽绒服从流水线出货这天,罗璇搞了个小小的砸金蛋仪式,赵书记亲自到罗桑厂视察,与工人同乐。
罗璇作为厂长,礼貌地和赵书记握手。
这些天她跟着工人三班倒,吃住在厂里,头发三天没洗,油得不行。
趁着赵书记来之前的当口,她急忙去洗了个头,此刻头发半干不湿地披在肩膀,素颜抹了点口红,就算化过妆了。
车间里闷热,她穿了一件蓝色连衣裙,看起来颇为正式,但其实用的是网球裙的面料,轻薄透气,裙摆随着走动起起伏伏。
就是长度……看在沈副厂长眼里,没过膝盖,有点短。
不得体!
沈副厂长则穿了件低调的黑色夹克,看见罗璇,忍了又忍。
忍不住。
他把罗璇扯到旁边,痛心疾首地压低声音:“罗厂长,你这么穿,太不得体了,你是要犯错啊!”
正说着,赵书记带了记者来,罗璇上前迎接。
闪光灯亮了好半天。
赵书记指着罗璇对记者表扬,说罗厂长是罗桑县自己培养出来的优秀青年干部,非常有经营头脑,肯干苦干,把一个快死的厂子盘活,拉升本年全县经济。
作陪的总监们听得不是很舒服。
罗桑厂成功打赢贸易战,盘活全厂经济,靠的是集体决策与共同努力,如今怎么赵书记的话里话外,功劳全是罗璇一个人的?
罗璇也没推辞?
有人撇嘴,悄悄对沈副厂长说:“沈厂,罗厂把功劳全算在自己头上了。”
“……她也太会抢功了吧。”
“注意你的表情!记者在!”沈副厂长挡住他的脸,竖眉训斥,“你说这种话,被人听见了,就是给罗桑县犯错!”
那总监虽然不听罗璇的,但还算听沈副厂长的。谁让人家背景大呢。
于是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
第一件羽绒服从生产线缓缓转出,金蛋“啪”地砸碎,赵书记满脸笑容,罗璇在生产线上扑来扑去地介绍,裙子飞来飞去。
沈副厂长眉毛皱成一团,怎么看她都要走光。
罗璇介绍过以后,又对着镜头,把一些生产线上常用的小工具塞进裙子里面——哦,裙子里面有贴腿的同色安全裤,裤子两边有口袋,开口朝下,带着松紧绳。直接把东西从下往上就能塞进口袋里,抽绳一紧,无论她怎么扑,都掉不出来。裙子是带着飞摆的,底下鼓鼓囊囊,塞多少东西也看不大出来。
她竟然撩裙摆——
不得体,不庄重!沈副厂长又瞪了罗璇一眼,抢到她身前,用身体挡住她。
赵书记拍拍沈副厂长,示意他走到一边说话:“你很支持罗厂长嘛。”
沈副厂长皱眉,压低声音,话里有话:“赵书记,为了支持罗厂长,我们罗桑厂账面的钱,还没捂热乎,就要用光啦。”
老戴直接说:“扯淡,罗桑厂那破账连裤衩子都没穿一条,本来就光屁股,罗璇还能扒下来啥?”
赵书记没说话,若有所思。
记者离得不算远,沈副厂长看了眼记者,不想被听了去,也没再说话。
……
赵书记兴致高昂地给记者介绍各个生产线与产品,指着罗璇身上的裙子,把运动服面料的正装裙讲了又讲,又说了好半天北京奥运会引发的全民健身热潮,最后说,中国制造世界一流,罗桑县制造质量过硬!
说完以后,赵书记提醒记者:“罗桑县制造质量过硬,要着重强调。”
记者是带着政治任务来的,当即比了个“oK”的手势。
镜头频频扫到罗璇身上。
罗璇人如起名,始终没停下,不是在这里乱窜,就是在那里蹲起。
记者说:“我看着裙子完全不影响活动。”
赵书记笑眯眯地应下:“而且非常美观大方。”
罗璇个高腿长,虽然不瘦不白也没化妆,但有股带着精气神的昂扬之气,看着就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沈副厂长不得不承认,是很好看的。
就是不得体、不庄重。
他看得眼睛疼。
结束了谈话,当着记者的面,沈副厂长很得体庄重地笑着说:“老书记,大海航行靠舵手,罗桑厂的死而复生,全靠您这届班子领导得好!”
赵书记不客气道:“别拍马屁啦!全靠罗厂长!我老了,未来要交给年轻人!你说大海航行靠舵手,但这破海的船是谁造的?是人民!没有人民造船,咱们上哪英明神武去?早淹死在海里了!”
几人跟着赵书记边说边走出车间,坐进会客室喝茶。
记者没来,在外面拍素材。
见会客室里都是自己人,沈副厂长接着刚才的话茬,直接说:
“刚刚,老书记教训得对!罗厂长,听到了吗,你可不能挪用工人下个月的工资款啊!”
一下子,茶室内安静了。
赵书记沉默了一会,缓缓问罗璇:“真有这事?”
沈副厂长看着罗璇,很诚恳地说:“罗厂长,我今天当着赵书记的面,提这件事,你可能会怪我。但涉及大额资金,我必须提出来,必须让县里头知道。我主要是怕你犯错误。而且,这也是对你的保护。”
罗璇看着沈副厂长执拗的白长方脸。
他咬着牙。
罗璇叹了口气:“沈副厂长,我没什么可怪你的。正因为你我风格不一致,所以才搭班子做事,磨合需要时间,这很正常。”
她转过脸,又对赵书记说:“沈副厂长不参与经营,所以不了解业务和资金构成。我正要向您汇报好消息,沈副厂长,你也听一下:工人下个月工资款已经有了,我把羽绒服生产工艺线打包抵给银行,银行已经放了贷,这笔两千万就在路上。”
“你胆子太大了!”沈副厂长忍不住开口,“贷款是要还的啊!”
“罗桑厂的资金链断了,不注水就干涸,我求爷爷告奶奶才弄到的钱。”罗璇平静地说,“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
沈副厂长沉默。
罗璇接着说:“等到6月底,我们收回银矿,届时还能回来2-3个亿,罗桑厂的窟窿基本能平个七七八八。外贸公司的订金已经打款,现在就躺在罗桑厂的账上,所以,我才提出,这笔钱专款专用,先把该结算的结算了,该激励的激励了,该发奖金发奖金,该分红分红。”
赵书记长长松了口气。
罗桑县破产,欠了供应商们1.2个亿的欠款,至今没还上,供应商们隔三差五地围住县政府,让政府兜底,赵书记头痛得不行。
没人想出错,但问题就在那里,总得有人来解决。
赵书记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你干得真不错!”
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