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裹挟着稻香轻轻拂过小院,蝉鸣声时远时近。
致远和李浮生并排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一盏昏黄的油灯搁在石桌上,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致远捧着一杯温热的菊花茶,茶水里映着细碎的星光。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先生,我......\"声音有些发涩,又停住了。
李浮生没有催促,只是轻轻摇着蒲扇,扇起的气流带动油灯的火苗微微跳动。
“我能跟您说一些虚无缥缈,甚至可能有些不正常的话吗?”致远看着李浮生,眼神中透露着难以言说的期盼。
这是李浮生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
李浮生淡淡地点了点头,“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吧”。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又渐渐归于寂静,夜露开始悄悄凝结在石桌表面。
致远眼神变得缥缈,缓缓说道:“先生,你知道我最想成为什么,最想做什么吗?”
李浮生摇头。
致远见状,接着说道:“我最想成为一个可以看遍万千生灵的存在。”
致远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富含着渴望,透着些许痴狂,“我不需要有实体,只想看着。”
“看着每个人每一分每一刻的经历与过往,这样我就能知道每个人性格思想的由来。”
“甚至当我看到足够多的时候,我能够推断他(她)下一步、下下一步甚至是未来的每一步他(她)会做什么。”
李浮生静静地听着,可内心却并不平静。
这些话在过往从未有人提及,自己也从未想过。
古往今来,布局皆是靠阅读增加知识量,后根据思维推断局中事与人的走向。
致远所言则是由众生之经历,推众生之所性所思所为。
事之所展由生为,生之所为由思决。
知思而知为,知为而知事展,知事展则可控事。
以生灵为棋,凭所愿而行,掌控世间亦可为之。
李浮生的思绪不断飘远。
可……为何要如此。
虽说能算计他人是自己的能力,但李浮生并不喜欢,对于他人来说是不公平的。
按地球的人来说,或许自己这算有些圣母吧,但在李浮生看来心安更重要。
且就算掌控世间又如何,对于李浮生来说并没有太大意义。
李浮生回过神来,致远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李浮生缓了缓神,一片槐树叶飘落在石桌上,李浮生轻轻拈起:“你的想法挺不错,可看这些是为了什么?”
致远抬起头,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先生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不为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就是对这些感兴趣,想知道。”
“如果成为这种存在,我想这就会成为我的人生意义。”
在李浮生的眼中,此刻的致远眼中绽放着耀眼的光芒,在微弱的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李浮生将树叶放在灯下,枯黄的叶脉在光中清晰可见,思索许久之后,语气中带着些许赞赏:“很好,这是很不错的想法。”
致远听后脸上展露出灿烂的笑容,不仅是因为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认可,更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得到先生的赞许。
但随后他有些失落地说道:“可惜,人的一生只有基本只有不到百年,也无法做到整地看完一个人的一生,这些终究也只能是想法。”
李浮生给他续上茶,声音轻缓:“有不到百年也够了,活久了反而疲惫。”
“自己的人生不是一清二楚?”
“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有趣,看透自己的一生与看透他人的人生是一样的。”
“何不先将自己的人生看透?”
致远闻言,再度恢复神采,轻茗了一口茶水:“先生说的是,确实应当也可以先看透自己的人生。”
夜风忽然转了方向,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静谧了一会,致远突然开口:“先生,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
“嗯?”李浮生看向致远。
致远愣了会,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先生带着些许好奇的神色。
愣了会,开口叙说道:“我在想,如果我能穿越时间该多好了。”
李浮生没有说话,就看着致远,示意他接着说。
“如果我能带着记忆不断地回到过去的某一个时间点,做出不同的事情,我是不是能得到无数个不一样的人生。”
致远越说越起劲,“就比如说高考,我考了不一样的分数,进入了不一样的顶学,就有着不一样的经历。”
李浮生喝了口茶,将手放在下巴上思考片刻后开口:“在同一时间点做不同的行为得到不一样的结果?”
致远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可惜这终究是想象,几乎不可能实现的。”
李浮生摸了摸致远的头,“很有意思,看来你的想象能力真的很不错。”
致远听到李浮生的夸奖,脸颊处微微泛红:“还好。”
随后想到什么,连忙有些紧张地说道:“先生不会觉得我有毛病吧?”
“不会,只能说可能你的思想对于他人来说有些特别吧。”
李浮生将目光看向残缺的月亮,“但这世界这么大,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的想法可能跟你一样,大抵只是没有说出来,让他人知道吧。”
致远松了口气,语气轻盈了许多:“这样呀,那更有趣了,真想知道这些跟我想法差不多的人的经历呀……”
致远双手撑在石桌上,痴痴地看着月亮。
月色渐沉,微风带着些许凉意。
致远向李浮生告别后,便回家睡觉了。
院子里只剩下李浮生一人,耳边也唯有远方树上长绵的知了声与稻田中清脆的蛙声。
李浮生喝完最后一杯茶,轻声呢喃道:“见识人生吗!”
……
八月初八,黄道吉日。
周祈荧天不亮就起来了,灶房里的炊烟早早升腾而起,三个姐姐也陆续从邻村赶回。
大姐挽起袖子剁肉馅,二姐蹲在井边洗菜,三姐忙着擦拭桌椅,院子里一派忙碌景象。
致远穿着崭新的靛青色长衫,站在门口迎客。
这件衣服是母亲特意托二姨娘从县城带来的,布料挺括,袖口还绣着暗纹。
他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先生!\"致远转身,看见李浮生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长衫,手里捧着一个红布包。
李浮生点点头:\"气色不错。\"
他环顾四周,院子里已经摆好了八张方桌,每张桌上都放着红纸剪的\"囍\"字,\"你母亲操办得很用心。\"
正说着,周祈荧端着茶盘从灶房出来,看见李浮生连忙放下茶盘行礼:\"先生快请坐!您能来真是...\"
她瞥见李浮生手中的红布包,脸色一变,\"这可使不得!您平日教导致远已经...\"
李浮生摆摆手:\"一点心意。\"他将布包塞到致远手中,\"收着。\"
致远感觉手里的布包沉甸甸的,比想象中要重。
他刚要推辞,就听见爷爷洪亮的声音从堂屋传来:\"致远!过来!\"
堂屋里,爷爷穿着过节才穿的褐色绸衫,正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金线的红绸袋。
在几位叔伯的见证下,老人将红绸袋郑重地放在致远手心:\"好孙子,给咱们老李家争光了!\"袋里的三两碎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酒席开始后,李浮生被请到主桌就座。
三姐端上一盘红烧肉时,悄悄对致远耳语:\"先生给的红包我掂了掂,至少有一两呢!\"致远心头一热——他知道这一两银子对清贫的先生意味着什么。
酒过三巡,爷爷喝得满面红光,拉着李浮生的手不住道谢。
致远看见先生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突然想起那年除夕,先生也是这样坐在灯下,将亲手抄写的笔记递给他。
散席时,李浮生悄悄起身告辞。
致远追到院门外,看见先生的身影在夕阳中渐行渐远,青色长衫的下摆沾了些许尘土。
他攥紧手中的红布包,突然发现里面除了银子,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回到家打开一看,除了一两纹银,还有一枚温润如玉的旧墨锭。
远处,最后一缕炊烟消散在暮色中。
致远的三个姐姐正在收拾碗筷,笑声飘出很远。
周祈荧站在门口,望着儿子泛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要记得先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