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格非唐国昌见孩儿已去,遂又转变话题,李格非道“国昌贤弟,今日不能再说娃儿之事,目今汴京城的大事乃是西夏国使者入京,今日朝上论断,你觉得西夏国的目的到底为何?”
唐国昌回应道“西夏国使者今日所言,灵州乃是关键,西夏必然取之,取之之后,伺机东出才是其目的。历代西夏国主都乃以东出中原为自己毕生宏愿,如今国主梁太后更是如此,其虽为女流,但是若真的能入主中原,其声名必能胜先贤之功业。”
李格非道“然,吾也道西夏人必然是想得到灵州,即便是我大宋不愿意放弃灵州,西夏人也将会集全国之力攻之,如今我大宋好似不得不予,至于李秉藏放与不放乃是小事。”
片刻后李格非又道“国昌贤弟,你在军中多时,又是与西夏国久战,以你之见,大宋兵马能挡住西夏的洪流铁骑吗?”
唐国昌道“西夏国兵力虽少,但是不容小觑,临洮城一战,若非我大宋以多胜少,则恐章淳将军必身死敌手,这也是章淳为何那么惧怕西夏国做大原因,如果西夏国主执意侵宋,我大宋恐难抵御。为今之计,只有全然答应西夏国的意思,以换取几时的安定。我大宋必要强军富民,方可与之一敌。”
李格非道“西夏国用兵,有几番策略?”
唐国昌回道“西夏国兵,骁勇善战者众,虽然不善诡谋,但是攻城也有几番策略,先用强兵围困一点,一点破之,继而蜂拥而上。总是出其不意就攻入城池,宋军守城者虽众,但是分散且广,也难免失手。西夏狼兵,闻名天下;西夏狼箭,射人如麻。入城之后,乃用全线铺开,多点行进,躲在暗处的宋军皆难逃其敌手,西夏兵狠辣,从来不会疼惜性命,即便身死也不回头,所以吾认为我大宋能避战则避战,否则又是万千生灵涂炭。”
李格非叹息道“谁又喜欢打仗呢!只是有时不得不战罢了。”
唐国昌道“李昌吉所言,如果大宋不与之缔结盟约,其侵宋乃是必然,西夏狼兵绝非浪得虚名。”
李格非叹息道“这西夏人真是让人闻风丧胆呀!若是真与之对敌,大宋恐难获得便宜。”
唐国昌道“是也!若不议和,大宋有存亡之危矣,如今汴京城有几个人能看清西夏的这等计议。”
李格非道“苏翁乃是想极力促成和议,我大宋急需变法图强,必要先求安。”
对苏轼的提议,唐国昌倒是有不同的见解,其道“苏翁虽然极力促成和议,不过是想取地陇右吧!”
李格非则来解释“苏翁绝非短见之人。苏翁欲谋长安,必先议和夏国。”
唐国昌回应“也许苏翁谋略长远,可是我倒是觉得章淳看得更清楚,西夏国狼子野心,迟早都是祸患,只是大宋实力不济,不然打到兴庆府,定能除百世之患。章楶种师极乃是善战之辈,但并非国策决略之人。晏秋无脑,其为青山王谋益,足见其短。至于文彦博等乃是苟且求安之辈,能余世逍遥便好,至于战争,其才不想。”
李格非赞叹道“朝中能有几人有如国昌之眼目的!”
唐国昌谦虚道“唐某愚见,目前朝中虽然各方都有言语,但是能说得上话的唯有苏翁,不过好在其还顾全大局,没令太后妄杀来使。此次和议,苏翁当壮其行也!”
李格非道“非当尽心辅佐苏翁行事!”
唐国昌道“那便是甚好!”
再说唐迁拉着李易安出门去,寻一处僻静处问道“安儿,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你怎么唤上夫婿妻妾了,汝还小,怎么不阻止这种事。”
李易安道“我也有阻止,所以我说只要你考取功名后我就嫁给你!如今离春考至少还有一年,吾等之事至少还要再等一年,再说……再说……你怎么就能考上功名?”李易安说之则一脸不屑的样子,看来唐迁的文才确实堪忧。
唐迁瞥眼气氛道“你这丫头,怎么不说我当上皇上你再嫁给我!”
李易安道“我是想说来着,可是这不是犯了大宋律法吗?肆意言语当皇上乃是谋反的重罪,我怎敢如此大胆!”
唐迁道“你这……气死我了。”
李易安急忙跑开了,李迒在后面哈哈的嘲笑着唐迁。
唐迁责骂之“你这小子,看我不揍你。”说完李迒也跑了。
一会时间,唐夫人出来寻觅,看见唐迁急唤道“快过来,今日陪你爹和李伯父好好喝上几杯。”
唐迁回到正厅,只见酒菜已经上桌,众人皆已坐定,唐迁寻觅一个离唐国昌较远的位置坐下。
唐夫人责备唐迁道“你这小子,甚是无理,快去李伯父边上寻坐,为他斟酒。”唐迁无奈只得照做。
李格非举起酒杯笑道“唐李两家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今日就借着国昌贤弟不远千里买来的西夏酒敬诸位!”
其余人也纷纷举杯应之。
就这样李唐两家乃是作了这些年来难得的一次聚会。不知从何时起,本来一起的两家人,却甚少能见面,虽然两家人相隔只是大相国寺的边上的几个商户,却很难再全部聚到一处,这也许就是宿命。宿命就是李格非是文臣,久在汴京,而唐国昌是武官,常年戍边。
第二天李格非求见苏子,俱说其事。苏轼则言力保宋夏之间达成和议,以安民心,当然更是为了施行新法寻求一个安定的外部环境。
夏宋之间还有一事,必须言明,就是晏秋和李秉藏的关系。散朝当天晚上,官家并未言明李秉藏去处,侍卫和下官还是将李秉藏送到上水门的晏府。可是晏秋明显不愿再照看(关押)李秉藏,因为他意识到他给李秉藏多少便利,就对自己有多少不利,官家已经怀疑其心志,所以此事最好能推卸给兵部或者刑部,更或者直接推给枢密院,让枢密院自己寻摸一处关押此人,总之晏秋得此人,如坐针毡呀!
待到晏秋归家时,看见李秉藏房间外明显多加了几个侍卫,而这个侍卫并不是晏府的家丁,乃是官家,或者是范纯仁,也或者是章淳安排的,总之晏秋是不知道这几个侍卫是怎么来的。晏秋无精打采的路过李秉藏的房间,也没有兴致再去看望李秉藏。
可是李秉藏听见门外有动静,知道一定是晏秋回来了,急忙开门喊道,“晏将军,可否一见呀!”侍卫拦住李秉藏,阻其莫要离开房门一步。
晏秋听到李秉藏喊自己的名字,本不想节外生枝,就假装没听到,谁知道晏几道来自己屋内寻问道“我听说今日在朝上受官家责罚了。”
晏秋默然的点点头。
晏几道说“这青山王一回来就没有消停过,你且要去看一眼!”
晏秋道“不是孩儿不想,只是吾与之关系越亲密,通敌之嫌就越大。”
晏几道说“有些事情,只要问心无愧,就莫要在乎别人的看法。这西夏王我看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就再见见吧,毕竟朋友一场。”
晏秋道“这门口的侍卫可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他日去外面嚼舌头根子,吾晏家又要受难!”
晏几道曰“这个不碍事,我已经问过了,他们乃是范纯仁派来的,我和范尧夫还算有几分交情,必不会有损晏家声誉。你且和他见上一面,哪怕是道别也好,不然他如此动静,可闹得我晏府不得安宁。这不得安宁事小,若是要错过某些事焉,后悔晚矣!”
晏秋道“那好吧!我且去看看我们这位老朋友。”
晏秋来到李秉藏的“客房”,非常歉意的对李秉藏呼道“青山王!”,晏秋低着头,不敢看李秉藏的眼睛。
李秉藏道“晏将军,何意如此呀?今日之后便是避而不见?”
晏秋回道“青山王,莫要怪晏某无情,实在是宋国之事,晏某也不能左右啊,我奉命照看(关押)你,也乃是不得已,因为朝中无人愿意领授此职,个个都乃避之犹不及也。若是将你作一般犯人关押,或施以极刑,今日在朝上也无法向夏使交代,似你今日这般模样我也无法向宋臣交代。总之就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向他人交代。在大宋行事,无论你作将何事,都会引来他人讽嘲责骂。他人才不管你做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是意见相左都会出言反对,这就是大宋,一个言无禁忌的家国。”
李秉藏道“宋人不是极重礼仪吗?可是今日李某却不得礼仪。自打从宣德殿回来,就被关押在此处,不得动弹,甚至不能和晏公(晏几道)喝酒!”
晏秋道“青山王莫再应急!汝乃罪人,能得今日之高枕软床已经算是不错了,怎么能还寻思的行动自由呢?现在宋夏两国交锋,你或将成弃子。”
李秉藏吓煞脸色道“将军是何意呀!”
晏秋道“你可知你在朝上与李昌吉用胡言私语已经引得了官家怒,百官以为你在和夏使投送情报,故而生疑,欲斩杀你以绝后患呀!这夏使可是有毁你之心呀!百官更莫能辩之。”
李秉藏道“李昌吉和我只是寒暄几句,并未言及情报,他跟我说的是‘虽然此地炎热,但是夏地已然入秋,我思念兴庆否?’我则答曰‘为繁华所引,不念旧土’仅此而已,我与之不共戴天,岂能两眼相顺,更不可能与他投送情报。”
晏秋道“这些我当然知道,可是百官不知道,皆以此为驱点,发散向恶,你将不利也!”
李秉藏道“那苏子可以救我吗?”
晏秋道“苏子也是自身难保也,官家表面对他有所依仗,可是暗里却厌之非常,因朝中无人可主持大事,故而苏子才可行事,若是朝中出现另一能人,苏子必被弃,我看官家早就中意蔡京和赵挺之这两小人,只是官家换宰时机未到。苏子因私会夏使,触怒官家,险些被罢官,我看苏子迟早又被贬谪。”
李秉藏道“以你之见,我也是将弃之人。”
晏秋回道“你与苏翁情况不一,不可同日而语。”
李秉藏道“此话怎讲?”
晏秋不忍心直言,但好似李秉藏从来就不明白自己已经是身处险地了,故而晏秋说不可同日而语,晏秋不知道怎么再回答李秉藏的话,遂支支吾吾的只像是无言。
李秉藏好像从头凉到了脚,瞬间瘫软在冰凉的地上,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喃喃自语道“原来我也是这人间的弃子,大夏国从来就没打算保我,宋国也从来没有意愿容留我。”叹了一声长气后又对晏秋说道“晏将军,不能把我放归夏国。我知道即便我回到夏国,手里无兵,朝中无权,梁氏必然也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恐怕有性命之忧!”李秉藏说时心灰意冷,两眼迷离。
晏秋轻轻的抚摸着李秉藏的肩膀,安慰道“青山王,你生来为王,尝尽了人间恭维与追捧,却不想人人皆是勾利之徒,即便是在繁华的汴京脚下也逃脱不了俗世的圈套。我只能言,对大夏国来说你已经没有价值,对于大宋来说用一个对西夏国没有一点价值的人来要挟西夏国,俨然是一个笑话。”
李秉藏心思凉了半截,不是因惧怕而凉,而是因为失落而凉,其无力气的道“难道吾曾与苏子谈笑众生,也曾与王贺之举杯对饮,甚至与晏老令公畅言,这些都不能以让我融入这汴京人间。”
晏秋无奈的道“汴京城繁华只是人身外之过往,若无通天之力,繁华也只是别人。你只见得苏子潇洒,王贺之无忧,晏某任侠,却不知道苏子欲行苏法而向官门低头,苏子的脖颈可是没那么容易弯曲。王贺之也为汴京名门,在朝中且有万丈光芒待发,可惜却沦为市井小贩,这不是繁华之中的无奈么,没有何种繁华是没有代价的。如你这般前生为王,过尽荣华,后生为虏,荣焉不复!”
李秉藏呆坐无言。
片刻之后,晏秋语重心长的对李秉藏道“青山王,宋人不会留你,夏人不会留你性命,你最好能想一想你对他人还有什么价值,才可保你一命。”
李秉藏内心苦愫,本为西夏一王,如今却难保性命,真是难为,也许这就是帝王家的无奈,性命且都不能自主。
晏秋离去,李秉藏房中青灯长灭,暗寂自有哀思。
又过了时日,乃是宋夏和谈的第二次交锋,此次宋朝官员大致和上一次相同,只是少了文彦博,旧党之人少了文彦博,就失去了主心骨,没人再敢冒失,毕竟失势之下,谁也不能保他们,程颐,广彪,黄履之流不足为虑,蔡京和赵挺之也在,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首先还是居相位的范纯仁说话“官家,今日百官在场,共商大宋与西夏国和议。前次吾等已经议定:收归陇西众地,夏人后撤十里。宋人让出灵州半城,放归夏俘青山王李秉藏。乃立合约,以保持久和平。”
向太后道“事虽如此,但是谈判须有底线,诸项条款也要循序而出,不可一下就亮出所有底线,我大宋有这么多张口,难道敌不过西夏的两张口吗!总之,勿失仁义,勿失利益!”
众人拜首诺道“尊官家之意!”
何超(内侍)对着殿门大声喊道“宣西夏使者入殿!”
片刻之后李昌吉和梁道入殿,但见这两人今日上朝与上一次不同,梁道还是穿着宋装,腰杆笔挺,须发乱蓬,眼窝微微深陷,轮廓分明,细角明晰,乃是端端一个汉人状,前文已经明言,西夏国主梁氏乃是汉人,这梁道正是当今梁氏之弟,故而着汉装并不为奇。可是李昌吉这一次却与上一次大不相同,他也穿着宋装,上一次是穿着夏装,皮毛覆背,羊毡扣心,异族分明,这次为了更贴近宋人,他还去须剃面,不知道是不是受青山王的影响?观其威仪,像是这几天有学习过宋礼,但是明显还不熟练,不过他的素青长衣倒还蛮合身的,比梁道略高,身高乃有八尺,满朝文武唯有唐国昌能与之平视,其余人等皆逊其分寸,其眉宇间乃有力存,劲足,不愧是盛年之人,若比那颤颤巍巍文彦博(今次并未出现)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鼻梁高挺,眼色微蓝,虽然有学宋人扎带发髻,但是其微卷的发质也让其显得不伦不类。这些并不影响今天的谈判。
向太后见到此二人着装,内心欣喜,即依了宋装,想必宋心也是得当的,急忙出言问候道“夏使今日之着装,似乎更近宋人!”
李昌吉回道“昌吉乃入汴京城邑,羡慕宋之繁华,故而习学装扮,既贴合宋人眼色,也为今之和议达成添功。”
向太后大笑道“哈哈,夏使有心了,我大宋国没人愿意打仗,这满朝的文武也都竭力想促成此次和议。”
李昌吉道“夏人亦然!”
向太后又道“既然如此,吾等也将尽力满足夏人的意愿。前次你之条款吾等商议之后略有异议,请苏子先明言之。”
苏轼微微上前几步,与那夏使同列,拱手对向太后和夏使道“宋夏之间,久战民疲。若然再战,则更不得民心,夏使言归还陇西故地,以换取西平府和青山王,此款宋以为不妥。其一:陇西故地从来不属于西夏,更多的是吐蕃据之,如今夏使拿一个别人的东西来换取我大宋的土地和俘虏,未免是太可笑了。其二:陇西故地一无人烟,二无粮草,马道废弛,草木阴森,山川阻隔,水文不明,乃是脏戾丛生,恶藤蔓延,我大宋对此并无兴趣。可是灵州府交通便利,人口鼎沸,并且地处夏宋之咽喉,阻其咽喉,必能使陆内战事消靡,民生兴旺,宋乃不愿弃之。况且灵州乃有长城在外,战可阻劲敌,闲可挡风沙,乃是宋不可多得的屏障。孰重孰轻,宋自了然。”
李昌吉听得苏轼之言,内心极为不遂,想想自己本以为是极具诱惑力的条款,居然被批的一文不值,这也算是重重的打了西夏国的脸面,可是这李昌吉毕竟非等闲之人,面对苏轼的冷言不慌不忙的道“苏子,官家,陇西之地乃是我大夏国与吐蕃共管之地,但是吐蕃人身居高处,不能入得陇西这等低洼之地,或为水土不服,吐蕃人虽有染指陇西,但实际控制还是我大夏国,所以我夏国拿此地予宋并没有什么不妥,这么大片的领土对于宋国来说怎么也不算亏本的买卖。再说此地,久未有人烟至,实有巨量财富,木材,野味丰盛,若是能重修故道,通达西域,连天山,不周山,大宋‘铁蹄’又可直抵西域,有复汉唐之荣光。”
李昌吉说之时,朝中正有人心中感慨陇西风尘,正招起那万般情愫,可是苏轼大笑道“哈哈,‘有复汉唐之荣光’此言乃是我大宋的句子,应当有我大宋说出呀!再言,西夏国乃是连通西域,夏国之主也乃以李唐后裔自居,为何自己不去‘复汉唐之荣光’,此不就是蛊惑我宋用兵西域,费我银钱吗?宋人立国百年,从未想过掠人土地,更何况是目不所及的西域。本来宋国已经是强敌环伺,西夏,辽,吐蕃,大理,百越每一个都有觊觎我宋财货之心,保住自我尚且不易,还要去招惹西域诸国,莫非真的是……”苏轼今天也是应了向太后的主意,讨价还价之间尽显物主本色,故意压低陇右故道的价值以争取更为利宋的和议条款。
李昌吉听到苏子之言,果真巧辩如簧,一下子就识破了自己的计议,看来自己与梁主密谋,就连梁道都瞒着,却没有在大宋国这里瞒天过海,李昌吉大笑道“以苏子之言,大夏国当以何款才能让宋国安心?”
苏轼回道“宋夏两国之境,蜿蜒曲折,悠远绵长,只有拉开两国的间距,方可让大宋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