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腐朽的松脂味漫过枯荣树海,风不寒踩碎一根半人高的毒蕈,靴底《悯农》诗稿的稻穗虚影瞬间枯萎。柳天音焦尾琴横在膝头,指尖拨动琴弦时带起细碎冰晶:“再往前半里就是疫气源头,你的诗若镇不住万树暴动——”
“便劳烦柳姑娘替我收尸?”风不寒截断她的话,太白剑鞘挑开垂落的藤蔓。鞘身苏红袖刻的《山居秋暝》泛起微光,映出藤蔓上密密麻麻的人脸瘢痕,每一张都在无声嘶吼。
柳天音逆鳞处的锁魂咒青芒暴涨,蛇尾扫过地面时掀起三尺冻土:“你若敢死,我便用你的诗稿糊棺材。”
话音未落,整片树海突然震颤。无数枯枝如骨爪般破土而出,枝头绽开的猩红花朵中传出婴啼。风不寒怀中《红尘卷》哗啦啦翻动,停在“悲劫篇”的《石壕吏》一页,字迹渗出斑斑血泪。
“是树妖的噬魂瘴!”后方传来修士的惊呼。三名筑基期散修仓皇后退,其中背斧大汉的护体灵光已染上黑斑。他身旁的绿裙女修甩出符箓,黄纸却在半空自燃成灰:“这疫气能蚀灵力!”
风不寒突然反手将剑鞘插入地面。李太白的《蜀道难》刻纹从鞘身蔓延至树根,青石板般虬结的根系竟向两侧退开,露出一条布满青苔的小径。柳天音蛇瞳微缩——那些青苔上浮动着极淡的金色纹路,正是苏红袖笔迹的《清心咒》残篇。
“跟紧。”他抓起酒壶灌了一口,烈酒淋在《红尘卷》上。书页间蒸腾的酒气凝成虚影,竟是苏红袖怀抱婴孩在树海中吟诗的画面。柳天音的琴弦忽地绷断一根,血珠顺着指尖滚落:“你娘当年……究竟在这埋了多少后手?”
风不寒尚未答话,前方古树突然裂开巨口。树洞中跌出个浑身溃烂的樵夫,怀中死死搂着块木牌,上刻“安得广厦千万间”。樵夫抬头刹那,空洞的眼窝里钻出两朵人脸花,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句子:“苏娘子……救救树海……”
“是三十年前失踪的守林人!”绿裙女修惊呼后退,“他竟被炼成活尸!”
风不寒并指抹过剑鞘,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凌空泼墨。诗成刹那,狂风卷起万千茅草虚影,将樵夫身上的疫气层层剥离。柳天音突然翻腕拨弦,七根琴弦绞住樵夫脖颈:“小心尸爆!”
“安得广厦千万间——”樵夫却在这时咧嘴笑了,溃烂的掌心拍向自己天灵盖。木牌炸裂的瞬间,整片树海的枯木齐齐转向风不寒,枝头人脸花同时睁眼!
“退!”风不寒拽住柳天音暴退三丈。原先立足处已被毒藤刺穿,藤蔓上浮现墨云子的控心符咒文。背斧大汉躲闪不及,左臂被藤蔓擦过,血肉瞬间化作脓水。他惨叫着挥斧斩断手臂,断肢落地即成白骨。
绿裙女修祭出本命玉簪,灵光却如泥牛入海:“这瘴气……在吞噬修为!”
风不寒突然闭目凝神。文胆中《竹石》的诗意与苏红袖遗留的《清心咒》共鸣,竟在疫气风暴中辟出三尺清明。他咬破指尖在剑鞘上疾书,血珠渗入李白的刻痕时,整片树海响起惊雷般的吟诵——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诗出如剑,字字劈开混沌。疫气翻涌的天幕被青光撕裂,一株擎天青竹虚影破云而降。竹节上浮现郑板桥的狂草刻痕,每一笔都带金石之音。人脸花触及竹影即刻凋零,枯枝败叶如遇骄阳。
柳天音焦尾琴重重顿地,七根琴弦没入青竹虚影:“这是……上古文圣的镇邪青竹?”
风不寒不答,剑鞘指向青竹根部。竹影摇曳处,地面裂开深壑,一截翡翠般的木灵髓缓缓升起。髓心流转的碧光中,竟映出苏红袖当年以血饲树的画面——她腕间伤口滴落的血珠渗入树根,疫气退散处,枯木逢春。
“恩人之子……”树海深处传来苍老的呜咽。万千枯枝如潮水般退去,让出条铺满竹叶的小径。浑身缠绕毒藤的树妖首领匍匐在地,心口嵌着的木灵髓已半数漆黑:“求公子……斩断我等苦痛……”
风不寒踏着竹影走近,靴底《竹石》诗稿化作青光护体。他指尖触到树妖首领额头的刹那,《红尘卷》自动翻至新页——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字字浮空,裹住疫气的“先天之忧”竟与木灵髓的“后天下之乐”交缠共鸣。
“原来如此。”他忽然并指如刀刺向树妖心口,“苏娘子当年留的不是灵髓,是悲悯道种!”
木灵髓离体的瞬间,树妖首领身躯寸寸崩解。疫气化作黑蛇窜向风不寒,却被青竹虚影镇在《竹石》诗稿上。柳天音的琴弦忽地卷住黑蛇,逆鳞青芒暴涨:“墨云子的疫魂蛊?难怪能操控整片树海!”
风不寒将木灵髓按入青竹根部,杜甫的《春望》脱口而出:“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诗韵荡开时,疫气黑蛇惨叫消融,枯死的树皮层层剥落,嫩绿新芽抽枝展叶。躲藏的树妖们钻出地面,根须贪婪地汲取木灵髓散发的生机。
绿裙女修呆立当场,本命玉簪“当啷”落地:“以诗为引,化死为生……这是文道通幽境?”
“速记诗稿!”背斧大汉独臂挥斧劈向青竹虚影,却被反震得口吐鲜血。风不寒剑鞘轻点地面,郑板桥的题诗骤然收缩,带着木灵髓沉入地脉深处。整片树海轰然震动,地底传出锁链崩断之声。
柳天音突然拽住风不寒后领暴退。他们原先站立处炸开深坑,墨云子的阴笑声混在毒瘴中传来:“好个诗剑双绝!可惜这木灵髓——”
焦尾琴弦割裂毒瘴,却只绞碎半截替身木偶。风不寒抚过重归平静的青竹虚影,忽然轻笑:“柳姑娘的赌局,看来是在下赢了。”
树妖们捧着新结的灵果匍匐献礼,枝头嫩叶拼成“恩泽”二字。风不寒却转身走向来路,太白剑鞘挑飞一颗灵果:“待疫气散尽,再来讨酒喝。”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最后缕疫气在《竹石》诗韵中消散。风不寒怀中《红尘卷》悄然翻页,空白处浮现苏轼的《定风波》——这“悲劫”之后,竟是“豁达道种”将成。
柳天音抚摸着逆鳞处淡去的咒印,忽然将焦尾琴抛向风不寒:“《天妖曲》残谱在妖族禁地,你……”
话音戛然而止。风不寒的剑鞘正点在她喉间,鞘身上新刻的《竹石》诗泛着碧光:“柳姑娘,赌局可没说要把自己押上。”
百里外,风无痕捏碎手中疫气结晶,脚下躺着那名绿裙女修的尸体。他染血的指尖在地面勾出半句诗,正是风不寒未写完的《竹石》下阙: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