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相争
富弼相公府中，苏大学士举着酒杯呆在原地。
今天本来是大家为他出使辽国送行的好日子，甚至连官家来庆贺。苏轼心中正当高兴的时候，官家却和相公们吵起来了。
这边说天子与民争利，那边说大臣侵夺棉花，偏偏两边都是空谈高论，没有一个要拿出证据来交付有司审理的。
官家说着说着，就要用皇家私产弄皇家公社，这东西听着就不靠谱。可是文相公却没有反对，韩相公更加是要换出相州的良田给官家试验！
苏轼都搞不明白这两边到底是各自打着什么主意，躲在庭院边上偷听的清嘉郡主就更加糊涂，她见皇帝和韩琦已经开始商议换田的具体细节了，赶紧回后院找太后。
“太后娘娘，官家要开皇家公社，还要和韩琦相公换田呢！”
太后还没从下人那里更新前庭的消息，只听说官家来这里是为了给苏轼送行的，心里并不在意，忽然就从清嘉郡主这里听到了惊人的消息。
皇家公社？
和韩琦换田？
太后不禁紧张起来。
所谓皇田，自然不是皇帝一个人的田地，而是归属于整个皇家，也常常被喊做御田，大多在东京周边，用于供养皇室和宫里。
当然，这所谓的供养也就是表面上说说而已，宫里吃的米面，大多数经汴河从全国各处运来的，御田产出基本折为了钱财，贴补宫中用度，也是太后掌控宫中的一项重要财源。
清嘉郡主的云辇商行未来肯定也是宫中的重要财源，但现在却是实打实的吞金兽：出使辽国，收购黄氏铺子，建工场，招人工，处处都要太后贴钱进去。
太后已经是在勉力维持了，如今官家也要参一手商行，把御田也拿去试手？
“清嘉，你可知何为皇家公社，官家为何突然要开此事？若是为了棉花生意，直接让云辇商行操持，不也可以吗？”
清嘉郡主摇摇头，“官家没有说为什么，只是直接问几位相公能不能让他做，而相公们也没有反对，我就是因为想不明白，才来请教太后的。
听说这皇家公社是要防照义门陈建立的，可是义门陈又是什么？”
“义门陈是指义门陈家，奉行家无私财，自唐至宋传了300年，前几年才刚刚被朝廷分家。”太后为清嘉解释一番，自己却更加疑惑了。“义门陈家人丁兴旺，隐隐有藩镇之患，官家依此另设皇家公社而相公们不反对，这却是为何？”
“谁知道呢，也许是相信刘湛吧。”
“相信刘湛？这和刘湛有什么关系？”
“这一看就是刘湛的法子啊。”清嘉郡主信誓旦旦的说道，“在今日以前，我都没听过公社这个词，相公们也和我差不多。除了刘湛，谁脑子里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太后也笑道，“谁说不是呢，高德、期货和棉花巾，再来一个皇家公社，这刘湛的脑子也不知道这么长的。
不过相公们不是你，他们可不会听到刘湛的名字就相信他，必定还有其他缘由。”
“太后～我也不是事事都信刘湛的好吧。只是刘湛的法子经常能赚钱啊，而且是赚大钱。说到底，御田皇田都是官家私产，相公们本来也不能说什么吧。”
太后摇摇头：“若只是种田，相公们自然不会有意见，官家也不会拿出来商议。公社若真如义门陈一般成了气候，必定是皇家的极大助力……哦，韩相公是做如此打算啊。”
太后叹了口气，显然是明白了韩琦的用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中若有所思，甚至还把茶杯端在半空。
清嘉郡主不敢发问，过了一会，才亲自上前，轻轻接下太后手中的茶碗。
太后这才回过神来，和清嘉说道。
“皇家公社会侵夺地方之财，此事毋庸置疑。韩琦素知官家此时变法心切，为了聚财强兵而亲睐新法，再加之公社隶属皇家，必然可以保障小民活计，恐怕难以以小民生计来动摇官家之心，故有换田之举。”
清嘉郡主还是半懂不懂，问道。
“公社既然可以保障小民生计，对地方上来说是好事啊，为什么又是侵夺地方之财呢？”
“因为地方之财，并不在小民，而在士大夫。”太后叹道，“评书里常说我朝开国之时，有杯酒释兵权之事，鼓励功臣求田问舍。此说虽然荒缪，却有道明了地方之财为宋初功臣所据。
这些功臣们历经数代而能维持的，哪个家中没出过几个进士，早就是士大夫了。
朝廷许其良田，允其兼并，却也要求这些士大夫担起守国之责。
如韩家在相州，时常被辽国侵扰，韩琦是费了大力气整治地方，保国安民的。
如今官家铁了心的要侵夺士大夫之财，韩家自然也不愿意代国守边了。
韩琦换田，其实就是在告诉官家：要收士大夫之财，可以；但这守土保家之责，士大夫们可要撂担子了。”
清嘉郡主听得咋舌，感叹道：“官家也真不容易啊，这些大臣比我商行的手下还难管。那韩家真就不要相州之地吗？”
太后笑道，“那有那么简单就换的，韩琦无非是与官家置气，以退为进，让官家收回成命而已。”
清嘉郡主也觉得是这样，韩家在相州是地头蛇，熟知山川地理形势，韩琦也是个知兵的，但也拿辽军每年秋季必来的“秋狩”毫无办法，最多是喊来辽国大使大吵一架，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该交的岁币也分文未少。
若官家把皇田换到了相州，恐怕就不要想着公社有什么收益，能保住小民性命就不错了。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有宫女从外边传了消息过来。
“禀太后，官家传了刘监司过来，让刘监司与韩相公当庭相争。”
太后抬眼看清嘉郡主，清嘉郡主瞬间明白，又噔噔噔的跑去前庭偷听。
前庭的氛围已然不算融洽，好在这文会也不是正式场合，刘湛虽然官小，气势却也强行提了起来，直接向韩琦说道。
“韩相公拿相州的田换京畿的御田，是想干嘛呢？”
韩琦嗤笑一声，“刘监司是铸钱监的监司，这事情与你何干？”
“铸钱监隶属少府，少府管的就是皇家私产。”刘湛昂然说道，“皇家公社是推行大宋纸币的重要一步，正是我份内之事，如何不能管？
而且京畿的皇田有上千顷（合上万亩），韩相公在相州哪来那么多田置换？须知包龙图的官员限田令还没失效呢，一个官员最多只能购买三十顷田地，剩下可要充公的。”
“黄口小儿，不要口出狂言。老夫掌管韩氏宗族，族中田地何止万顷，哪里会不够换的？韩氏立足相州，造福一方。官家看不见我等的辛苦，却处处与民争利，不如去相州试试这公社，也好明白我等的难处。”
“难，都难。”刘湛嗤笑道，“这么为难的韩氏，不知不觉间竟然有了这么多田地。那相州的百姓们卖了田地，恐怕就去梁山泊享福了是吧。”
“刘湛！”
“刘监司，有事说事，不要故意激怒韩相公。”赵顼眼见得韩琦要发飙，赶紧先劝住刘湛。
刘湛拱拱手表示歉意，直接了当的说道，“韩相公既然想换，那就换呗。皇田靠近京畿，统统都是最好的良田，韩相公不会想要一比一的换吧。”
赵顼眯了眯眼睛，提醒道，“刘监司，可不要置气。”
“我没有置气，我是很认真的在向韩相公提议。”刘湛平静的说道，“韩相公说的其实很对，天下兴亡边境安危，是朝廷和官家的职责所在，让韩氏来承担，确实强人所难。
皇家公社既然换了相州的土地，自然会担起守土的职责。
须知天子守国门，若边境有事，皇家公社就是官家的长城。”
刘湛肆意昂扬的发言，竟一时将场面镇住了。
赵顼有点懵逼，他把刘湛喊来，只是为了让刘湛展示皇家公社的好处，不是真的想要换韩琦在相州的田。
韩琦自然也不是真的愿意，农耕社会最是安土重迁，将经营多年的相州换到京畿路来，怕不是撒把豆子都能砸中一个九品官，如何比得上在相州舒坦。
刘湛却紧紧相逼，给韩琦来了更致命的一刀。
“几位相公在此风花雪月，想必还不知道已经激发民变了吧。我在来这里的路上，就已经看见太学生们往通州商行去了，说是要为被强买棉花的农户讨个公道。
韩相公上欺天子，下欺百姓，如今自己亲口提出的换田，也不敢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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