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山野信誓旦旦道,“臣也担心中了他人的离间之计,诬陷大将军。于是我多方印证,无论使节的身材相貌,还是他出使北宋的经历,都高度契合,并无疑点,臣做到了心中有数,方敢禀报。”
“陛下!”村夫奏道,“臣以为,既然多方佐证,矛头直指幕府,那就更需彻查,以证大将军清白。同时也挫败了离间之人的阴谋诡计,乃一举多得,望陛下三思。”
“嗯。”天皇微微点头,暗下决心,朝侍立一旁的女官摆手道,“药子,传朕旨意,命内大臣山野北携带证人,奉旨前往幕府察查驻北宋使节野心狼子失踪一案。”
“遵旨。”女官药子退下,拟旨去了。
幕府。
大将军藤原春的心腹,三号人物老中,名唤山野西,是内大臣山野北的同胞哥哥。
山野西一奶同胞四兄弟,因其父山野苟子生前,精于贸易,黑白两道通吃,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捞尽天下真金白银。
山野苟子人送绰号貔貅。
他有着貔貅一般鲜明的个性特点。
貔貅有嘴无肛,能吞万物而不泄,纳食四方只进不出,可招财聚宝。
他勤俭持家,绝不奢侈浪费,加上头脑活络,不几年便赚得盆满钵满,财富独霸一方。
随着生意滚雪球般越做越大,倭国越来越多的财富聚集在他手上,终于惊动了天皇和幕府两大势力:官与匪。
官匪不约而同,向他抛出橄榄枝,都希望能获得他的青睐,合伙做生意,分一杯羹。
貔貅死活不同意。
他不止一次在子女面前盟誓:“哼,想从我这里捞好处,官府和武士团可谓是打错了算盘,门也没有。咱家的每一文钱,都是我堂堂正正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我山野苟子,就是死,也会保护好我的金山银山。只要你们兄弟四人,严以律己,踏实做事,本分做人,别让官匪抓住把柄,他们能奈我何!”
早先,赵楠创业之初,就说过一句话:会赚钱,守得住,才是属于你自己的财富。
否则,都是为别人做嫁衣。
此语,放之四海而皆准。
这便是赵楠当初立工坊,募私军的初衷。
山野苟子显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误以为,墨守道德传统,诚信立业、守法经营,即可繁荣永固。
他错了。
错的撕心裂肺,错的刻骨铭心,错的遗恨千秋。
貔貅誓死不与官匪合作的态度,同时惹恼了天皇和幕府。
官府发榜,四处张贴,山野苟子涉嫌非法经营,悬重赏征集举报线索。
重赏之下,谣言四起。
有的没的,举报信雪片一般飞往官府。
每一条线索,官府都会装模作样搜集证据,一查到底。
山野苟子的买卖停止贸易,店铺歇业,大量的货物被官府查封。
幕府当然也没有闲着。
指示武士团重奖征集山野一家里通外国,倒卖刀枪马匹,私自出售盔甲军粮的线索。
山野合府下入大狱,他散尽家财,方保住一家老少性命。
不出半载,掌柜会同伙计,见大势已去,薪资也拿不到手,便自作主张,变卖店产,席卷库存而走。
一时间,山野苟子的商业帝国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千疮百孔,资不抵债,轰然倒塌。
劫后余生。
山野苟子居住在四处漏风的破庙里,仔细寻思这些日子被严刑拷问的所谓线索,十之有九,竟是自己的手下和贸易伙伴所提供。
落井下石,与禽兽何异?
“人心叵测,人性本恶啊!你们四兄弟,一定要牢记为父的耻辱,东山再起,恢复昔日的荣耀!”他悲痛欲绝,大喊一声,口吐鲜血而亡。
山野西的两位哥哥,一个要报仇雪恨,手刃天皇;一个要认贼作父,曲线继承父亲的遗志。
二人争执不下,拔剑决斗,双双倒在血泊之中,追随父亲而去。
山野西和兄弟山野北,含泪殡葬父兄,流离失所,只得认贼作父,答应官匪替他们重新缔造一个赚钱的贸易王国。
山野苟子曾经的盟誓,是为了将兄弟四人的心栓牢在一起,可最后,拴住的,却是空芜的梦。
金钱换回高官厚禄,俩兄弟踏上了人生巅峰。
此后,他们只认家主,不念手足。
“将军!”山野西拱手而立,恭声道,“事情很清楚了,使节代表着朝廷的颜面,在北宋丢人现眼,有辱大和民族的尊严,卑职以为,幕府完全有理由处决这个民族败类。”
“哦!”幕府大将军藤原春一脸严肃,他目视儿子柳村一郎道,“你意下如何?”
“孩儿无异议,但凭父王做主!”
“野心狼子,”藤原春拉下脸,阴沉道,“外驻北宋,偷学他们的先进技艺,本是无上荣光,你却有辱使命,令使节蒙尘,你可知罪?”
“是那宋王糊涂。我吃醉了酒,不省人事,被同僚陷害而已,何罪之有?”
“哼!狡辩。”藤原春道,“你身领使节,酒桌之上,也如同战场,你贪图一时口舌之欲,醉卧沙场,含冤也是咎由自取,你不该检讨吗?”
“藤原春!”野心狼子大怒,“检讨?我效忠天皇,是朝廷的使节,即便检讨,也该面对陛下。你我同殿称臣,好像轮不着你说三道四吧?倒是你,身为臣子,不思报国,窃取军权,任武士团胡作非为,该检讨的人是你吧?”
“我乃天皇御封,名正言顺的征夷大将军。征讨八方,职责所在。北宋也属征伐之地,本将军权利范围之内,莫说问罪,就是斩了你,也是分内的事。”
“征伐北宋?痴心妄想。”寇准忍不住讥笑道,“你们师从汉唐,所偷到的核心机密,也因缺少精髓,学成了四不像。一路走来,恐怕只有园林建筑,市集商贩学了点皮毛,其他根本不值一提。我搞不明白,你们伐宋的勇气从何而来?”
“肃静。掌嘴。”柳村一郎对女官道。
“哈依!少主。”侍跪一旁的女官奉命,抬手“啪啪啪”打了寇准三巴掌。
寇准惊愕,冷不防还没反应过来,三个嘴巴子已经挨完了。
女官打人的手法娴熟,可见幕府平常的规矩有多严,说错话被掌嘴之人应该不在少数。
敢动手打你们明天的天皇?这不是作死吗?
赵楠默不作声。
寇准挨打,倭人下手越重,越是好事。
“父王敬你们远道而来,不让你们下跪,已是天大的恩情。你们不思回报也就罢了,还要插嘴妄议国事,你一个案犯而已,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柳村一郎警告寇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赵楠沉声道,“案犯也是国家的一分子,国破家亡,犯人都没得做。我说的可对?再者,你们的跪与坐,不都是弯曲双膝,伸直上身,臀部放在脚上,双手置于膝盖。有何区别?我们不都是跪着吗?我是想站着,”他四处观望一下,遗憾摇头,“这低矮的房顶,不是直不起腰吗?”
“好一张利口。”少主柳村一郎若有所思,“昨日,那山口急于告假回家,取出藏匿在房梁中的丹书铁券,他口中的贵人,就是你吧?哼,雕虫小技,也敢示人。你瞧瞧,这幕府可是你的逞强之地?来人,拉出去重责四十大板。”
“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赵楠被人架住往外拉,仍不忘本色,给人栽刺。大声道,“你嘴上尊称,但凭父王做主,却处处越俎代庖,发号施令,陷你的父王于尴尬境地。口不对心,目无尊长,刚愎自用,乃是上位者的大忌,你却浑然不觉。一不能替父分忧,二不能继位幕府将军,你可有自知之明?”
藤原春宦海沉浮,阅人无数,当然知深浅,识贤能。
“慢着!”他出言喝止。
这位大将军,心中五味杂陈。
赵楠寥寥数语,句句都戳到了他的痛处。
知子莫若父。
柳村一郎做一个少主,绰绰有余,但若想登上大将军的高位,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人才济济的朝堂,他显然不够格,也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他爱计较,盲目自大,更缺少军人的胆魄,临了只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正是长期困扰藤原春,存在他心底的隐忧。
一个异国他乡的公子,素未谋面,却三言两语便点出了横亘在他父子之间的隐私,可见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藤原春摆摆手,吩咐武士,“你们退下。”又对柳村招手,“丹书铁券之事,你细细道来。”
柳村一郎上前,附首低语,藤原春不时地点头。
言罢。
藤原春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换了一副面孔,和颜悦色道:“来人,勘茶。这位公子,你解事之法独具一格,心智不凡,似有未卜先知之能。老夫正遇一心烦事,左右不能决也,你帮着分析一番可好?”
“只要将军免我四十大板,未尝不可。”赵楠自嘲道。
“公子说笑了。犬子胡言乱语,不听也罢。”
茶端上来,人手一盏。
“将军赠茶之谊,无以为报。”赵楠微笑,“有何心烦之事,不妨说来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