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襁褓放好,洛行之才后知后觉:自己可是个魂魄,没有实体怎么还能做到这一切?
他心中一喜,如果能将襁褓抱起来,他可以将他背在身上攀上崖顶。他数次想要将襁褓抱起,但明明刚刚还能抱得起来的襁褓,这会儿却是抓都抓不住,手如是一片影子直接穿了过去。他连树枝都握不住,但却能稳稳地站在树干上。
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尝试了数十遍,懊恼地坐在那里放空想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事情时,一具具尸体从天空落下。
他第一反应是以为自己到了冥界或地狱。等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从崖顶投下的。
他对南木铮的赶尽杀绝恨的咬牙切齿,但此刻他连崖顶都上不去,根本毫无办法。
山间罡风冰冷地呼啸。襁洛行之以为何潇儿的灵魂也会离体而出,与他相见,但等了很久也没见她来寻自己。
许是她找不到自己,独赴黄泉了吧?
褓中的婴儿轻轻地发出呜呜的哭声,犹如初生的小奶猫一样可怜无助。
洛行之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轻轻哼唱童谣。最终,襁褓中的婴儿不再出声,似是睡着了。洛行之正高兴,却看到一团白影从襁褓中离体而出。那团白影虚浮在半空,似是回头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毫无留恋地往前飘去。眨眼间,那团白影就消失不见了。
洛行之愣了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轻声呼唤小小的婴儿,凑近去一看,只见孩子的嘴唇发紫,显然已经死了。
洛行之呜呜地放声大哭,哭声好似回荡在天地间。天神山上的飞禽走兽慵懒地立耳一听,然后又百无聊赖地各顾各的。
唉~
洛行之听到一声叹息。但这一天一夜发生的一切足以摧毁他所有的信念,他还是执着地痛哭不止。
等到他哭完了,他又听到轻轻地长长地一声叹息。
他左右查看,此处是悬崖峭壁,周围根本没有人。崖顶就算有人,这样轻轻地叹息声也传不到这儿来。
他立即警惕地起身,呈防守之姿,喝问:“什么人?出来!”
“哭完了吗?”
一道女声传来,应该是个温柔而慈祥的人。
“什么魑魅魍魉?不要装神弄鬼!出来说话!”
他紧张地左右顾盼,结果眼睁睁地看到距离自己几步远处慢慢现出一个人影——那是个女人,浮在空中,绝美的容颜让见者心生敬重,不敢生亵渎之意;如墨青丝微动,即使罡风正劲,也不见她发丝随风凌乱;此时秋日渐晚,山上正是冷的时候,她却还是身着轻纱,泛着光华。
她所有的一切,如梦似幻,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忍不住生出顶礼膜拜的冲动。
神女?
洛行之嘴唇未动,却仍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
那神女轻笑一声,自有风华,道:“算是吧。洛行之!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
洛行之瞬间又感受到那股大力,他急道:“去哪里?我不去!我在此处还有未竟之事。”
“你在此处的修行结束了。莫要为凡尘琐事误了自己。”
洛行之犹自挣扎,喊:“我不走!我还有大仇未报,怎么入轮回重新投胎?我不走!”
“痴儿!那便随你吧!”
洛行之抗拒的大力瞬间消失。洛行之即使身为魂魄,也觉得自己筋疲力尽,几乎软倒。
“你尸身已毁。若你执意不走,只能寻一躯壳。否则,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便要堕入无间之道。”
洛行之眼睛扫到婴儿的尸身,问道:“我的儿子死了对吗?他去了哪里?怎么都没跟我见个面?”
“他虽降生为你子女,但此缘只有一世。他和你是一样的灵魂,来此都是为了各自的修行罢了。”
“那潇儿呢?她已经走了吗?”
那神女轻轻颔首。
洛行之久久沉默。
“神女!那我便借用一下我儿的……尸身吧!”洛行之哽咽着请求。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道本目前,世人自沉溺。……”
洛行之一阵头晕目眩,赶忙闭上双眼。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被围绕在枝枝蔓蔓之间,神女也不见踪影。
他静静等待,焦急而无奈,盼着别刚重新找到个肉体,又生生饿死或冻死了。
无聊时,他想那神女来历。猛然想起自己在天神观中。那神女很可能就是天神奶奶了,只是没想到现身的竟是少女模样。
连天神都在助他一臂之力,说明自己这是行的正道。他一下信心倍增,不再担忧自己的处境。
天神有眼,一定会护佑他平安无事。
他在那里等到天黑,才看到有人下来。他一看是翠环,便有些放心了。只是翠环尝试几次都无法将他抱起,他便在心中跪求神女相助,果然应验。
翠环将他照顾的很好。他尽量配合着她,也尽量掩饰着自己成熟的灵魂。直到再次见到南木铮。
这些年,从他第一眼看到少年洛慕笙开始,他就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父子相残。
这是对南木铮最大的惩罚。由他最深爱的、爱了一辈子却没得到的女子所生的唯一一个孩子下手杀了他,必定比凌迟之刑更折磨他的灵魂。
然而————
宫变那夜,得知身世的洛慕笙显然变得挣扎犹豫。洛慕峻心中暗恨洛慕笙的优柔寡断、忘恩负义,甚至认贼作父。可他无法改变洛慕笙眼中闪烁的不确定。
幸好,他有个深爱读书的妹妹或者说——女儿。
几年前,洛慕琰翻阅古籍时偶然发现南疆蛊毒。仅仅是寥寥几笔的描述就让她汗毛倒竖,心惊不已。她当作趣闻告知来看她的洛慕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洛慕峻细细揣摩那几行字,又找来大量古籍查找钻研,终于让他分析出南疆蛊毒所在的位置。
他立即差遣沈万三令他亲自带人去寻,从一个没落小族之处重金购得一对子母虫蛊和照料虫蛊的小姑娘。
是的。当洛慕笙忙着起事、忙着与颜瑾淑花前月下时,洛慕峻却忙着整顿洛家人事财产。
他年纪渐大,料想也是时候展现出成年人的智慧了。于是他从这些年野心渐大的沈万三入手,费了一番力气,折其双翼,收归麾下。沈万三是洛府旧人中的领头羊,沈万三臣服于洛慕峻,那所有的一切都很顺当了。此后一年之间,他又将沈万三的布局和人脉打散重组,到寻找虫蛊之时已经是洛府以及沈府实际的掌权人。
他将虫蛊细心安置好,静等洛慕笙起事。若是洛慕笙一剑杀了南木铮挺好,南木铮死前必定跟他死前一样震惊和难过。那种切心的背叛感,那种一片真心被摔回脸上的感觉,想象一下都让人畅快。
若是不能杀了,关起来也很好。让南木铮尝尝虫蛊的味道,折磨一番再杀了更好。
洛慕峻没有考虑过南木铮为了求活将洛慕笙的身世秘密说出来。这么多年,日日在眼前都没有说出口,到最后肯定也不会说的。
而且,上一世洛行之游走于军队、官场、宫廷与豪门之间,对谋反这种大事有多难做他很清楚。看起来好像有钱有军队就可以了。但是真正做起来会发现处处是桎梏,人人都是皇家眼线。到最后一般都会远遁山林或当土匪抢劫度日,或开荒耕种从底层开始。前世,他不知剿灭过多少这样一股股的小势力。谁不想称王称霸?谁不想做天下君主?不过是力不从心罢了。
可是洛慕笙行事却无比顺利。这件事在其他人看来可能很正常,但对于活了两世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洛慕峻看来却透着诡异。他想,要么就是天神奶奶在护佑引导洛慕笙;要么就是那位生身父亲在庇护他。如果这么说来,南木铮是希望自己能传位给笙儿的。
本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南木铮说出笙儿的身世,给他正经能争储的名分。他没有这么做,所以可能他也是在知道笙儿的谋反心思之后才想要支持的。
或者,不管笙儿做什么,南木铮都会支持?
这倒是有意思。这么说来,南木铮绝对不会告诉笙儿他的身世。笙儿是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他不会希望笙儿会将他看作一个猥琐下流的人。即便是仇恨,也比鄙视好很多。
洛行之与南木铮相处了一辈子,南木铮内心隐藏的骄傲和自负,他还是清楚的。南木铮不声不响,却是在暗戳戳地对所有人嗤之以鼻;他好似温和从容,却是在心中将你视作脚下的蝼蚁。
洛慕峻心中做好了十足十的成算,到头来却变成了这样。
他有些不甘心,攥了攥拳头,起身跪下:“二哥!弟弟知道如今您身份不同,很多事做起来不似从前自在。但是他可是杀了我们洛府满门的仇人。你也说过你亲眼见到他逼迫母亲跳崖的。你都忘了吗?”
洛慕峻就算明知道皇帝的身世,他也知道皇帝知道自己的身世,世人也承认了皇帝身为南木氏的身份。但是————这中间还是有一层薄薄的纸兜着真相,并没有明确说出来。他装傻充愣地逼迫皇帝。这事儿,若是上一世的洛行之那种正人君子应该是做不出来的。但洛慕峻自觉重生之后与之前不同了,他变得更加狠毒而阴险。而他并不以为耻。
南木笙听到这么亲切的称呼,心里一热,母亲跳崖的回忆重回眼前。他喉头哽咽,张了张嘴,也不知要说什么。
太后却惊叫起来:“永昌侯!说的什么话?现在天下皆知,皇上乃是南木氏子嗣,是本宫所出的嫡子。如今你在御前胡言乱语,将往生之人拖入是非,是嫌侯爵之位太安逸?还是觉得笙儿这皇位坐的太稳当?”
太后这话一面警示永昌侯,另一面却是警告皇帝的。再这么胡言乱语,将话传出去。不仅洛行之夫妇和南木铮夫妇颜面扫地,他这位刚登基的新皇也会在朝堂上遭受多方压力。
这话一出,新皇心中一窒,长叹一口气,说:“起来坐下说话。”
洛慕峻想到何潇儿也有些不忍。洛慕琰想到母亲声誉,轻轻拉了拉洛慕峻衣袖。洛慕峻只好起来坐下。
“笙儿!就算千错万错,太上皇也是你生父。”看到皇上面露不悦,太后抢先说道:“母后知道你父皇并非完人。但!他对你是真心疼爱的。如今他夜夜遭受非人折磨,即使是天牢中的死囚受刑也没有如此痛苦的。我知你不信,那恳请皇儿今夜务必来一趟寿康宫。若你看过仍然无动于衷,那……”太后有些没有把握地样子吞了口水,才狠心说道:“那母后决计再不叫你为此事为难。”
皇帝低头思考一瞬,便点头同意。
太后眼露惊喜,她不信任何一个长了心肝的人看到那么痛苦的样子还无动于衷。
洛慕峻失望而愤怒地闭上双眼。洛慕琰垂下眼睑,快速思考若皇帝真的要他们交出解毒之法如何应对。
太后乘胜追击,义正词严道:“只是!永昌侯恶意下毒谋害太上皇,置皇家体面与家国安危于不顾,如此目无法纪心无尊长之人。皇上!依律该当如何?”
太后目光炯炯,咄咄逼视着皇帝。皇帝正犹豫不决,未经通传外面急急走进一位内官,行色匆匆来到太后身边。
皇帝的眼睛往门口一扫,飞星远远地用唇语告知情况。
内官附在太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太后点点头,内官依礼退出。
太后站起来,郑重重复:“皇上!永昌侯这事儿本宫势必得要个说法。今日就先这样吧。夜里你来一趟寿康宫看看你父皇。永昌侯和揽月郡主今晚也过来看看。本宫只想看看你们到底忍不忍心?”
她担心永昌侯和揽月郡主出宫逃逸,重申道:“笙儿!母后还用下道懿旨将两位侯爷郡主留下吗?”
南木笙垂下眼皮,沉吟不语。洛慕峻直接起身拱手道:“微臣与揽月郡主谢过太后娘娘盛情,今夜必定如约而至。”
太后冷冷扫他一眼,迈步离去。三人连声的“恭送母后”、“恭送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