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小冰河影响,北京入秋的寒风已经能把河水冻成冰。
其他官员都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条件好的手里捧着碳炉取暖。
唯有徐元泰连貂皮都没穿,全身就一件看起来很单薄的二品红袍,宛如一棵青松屹立在寒风之中。
“徐大人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竟能在如此猛烈寒风之中神态悠然!”
徐元泰回头一看,是礼部主事汤显祖。
此人是个出了名的文学家,所着的《临川四梦》为京城戏曲发展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除此之外,他还是精通天文地理、医药卜筮诸书,算得上半个全才。
对待人才,徐元泰一向是礼贤下士,即便对方的官职比自己低。
于是回身作揖道:“呵呵!海若先生(汤显祖号)莫取笑了,徐某不曾服药,只是在身上藏了些奇巧之物,所以才不惧寒风。”
“哦!是何奇巧之物,竟有这般御寒奇效?”
两人的对话,引起周围官员侧目,纷纷支起耳朵。
谁会拒绝在人前装逼?
即便一省巡抚也不能。
徐元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暖宝宝,十分得意的说:“正是此物,能让徐某不惧严寒。”
汤显祖刚接过手,触感相当烫手。
反复研究之后,赞叹道:“不愧是奇巧之物,不用明火、不用日照,便可令此馕恒温!着实叫人大开眼界!”
徐元泰又掏出几个油纸包,塞到汤显祖手里。
“海若先生若喜欢便收下,只需撕开油纸,令其吸收天地之气,便可自行发热,不过此物并非恒温,八个时辰之后便不再发热。”
闻听此言,在场官员无不脸色微变。
只要暴露在空气之中就能发热,还能维持八个时辰的恒温?
这不比碳炉更好用吗?
是以,有几个官员已经不顾形象的凑上去,询问暖宝宝贴在身上有没有副作用、会不会被烫伤之类的问题。
结果徐元泰的回答让人十分满意。
非但不会影响健康,温度也不会让人烫破皮。
官员们这一刻不再矜持,全都围拢过来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生怕慢半拍没讨着便宜。
一时间,皇宫门前仿佛成了菜市场。
反正现在不是朱元璋时期,没人会来管他们的纪律。
“徐大人,这莫非是什么道家之术?”
“徐大人还有多少存货,陈某愿重金求购?”
看着同僚们手里握住成本才几个铜板的暖宝宝,好似荣获至宝。
徐元泰心里乐开花了:诸位同僚,等着被割韭菜吧。
“诶诶!诸位莫急,徐某此番赴京并没携带多少暖馕,仅够我一人御寒。诸位同僚若想要,徐某可以去一封急信,让家丁八百里加急送来。”
“在此之前,还请诸位同僚耐心等待!”
众官员闻言唏嘘哀叹,留下一句静候佳音,便回到原来的位置。
这时,钟声响起。
昭示着官老爷们可以进来点卯上班了。
宫门缓缓打开,官员依照品阶大小有秩序的进入。
汤显祖离徐元泰近一个身位,就和前方的官员商量一下,然后两人互换了下位置。
“下官多谢徐大人赐馕,来日定亲自上门答谢。”
徐元泰摆摆手,边走边说:“诶!先生言重了,徐某久仰先生文采已久,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下官对医理丹道颇有心得,欲知暖馕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徐元泰哭笑不得,尴尬道:“此物并非出自高人之手,而是由徐某治下一个兵痞所造。”
汤显祖一头雾水,把暖馕拿出来端详。
这玩意看似简单,在汤显祖眼里却非同小可,这玩意完美利用了“格致学”。
就凭油纸的密封包装,寻常造纸作坊根本做不到。
而这些竟然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士兵发明的,鬼才信!
“烦请大人告知,区区兵卒,何以比肩栋梁之才?”
听得出来,汤显祖的话语中充满了质疑。
徐元泰苦笑道:“徐某绝无虚言,区区暖馕在那个兵痞眼里,不过是即兴之作。此人虽不爱读圣贤书,却和先生一样颇爱格致学。”
“这么和先生说吧,此次西南叛乱能在短短数月之内平定,徐某依仗两样东西。一是水泥,二是载人飞天之物。”
“而这两样东西,都是出自这个兵痞之手。”
汤显祖听后倒吸一口凉气!
“载人飞天!这这这...这怎么可能?”
能让一向清高的文坛才子,露出震惊的表情。
徐元泰心里十分得意,接着说道:“水泥,先生应该也听说过了,正因有了此物,徐某才能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把粮道铺到敌人的家门口。”
“西南十万大山,地势复杂。徐某有飞天之物在手,地上任何敌军据点,都将无所遁形,堪称绝世天眼!”
汤显祖越听越觉得离谱?
这算哪门子兵痞子啊!这简直能比肩先秦诸子?
“此人乃何方神圣?如此经天纬地之才,徐大人怎能让其埋没?”
徐元泰似乎料到他会有此反应,故意吊着他说:
“诶!此人就是重庆石柱卫所一个大头兵,没从军之前就是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浪荡子。”
这才是汤显祖觉得最离谱的地方,一个小混混能解决千百年来困扰无数华夏先贤的载人飞天。
汤显祖还想继续追问,但是徐元泰已经来到文渊阁。
“先生,徐某先行失陪了。”
人家要去给领导汇报工作,汤显祖也不好意思再纠缠,于是提出邀约:
“下官衷心邀请徐大人下值之后,到驿馆一叙。”
两人作揖拜别之后,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文渊阁内。
申时行戴着一副玳瑁眼镜,反复阅读手中提前送来的军报。
文中简单介绍了整个西南战事的全过程,其中也提到了水泥粮道和热气球发挥的巨大作用。
他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把这个发明人的价值最大化。
这时,内阁侍读来到申时行案前禀报:“启禀阁老,殿外四川巡抚拜见。”
“快请他进来。”
不多时,徐元泰的身影出现在殿内。
“四川巡抚徐元泰,拜见阁老。”
申时行看他衣裳单薄,肩头和官帽上还覆盖一层薄薄的雪花,连忙起身走过去,将他拉到碳炉边上烤火。
“哎呀!这大冷天的,汝贤怎么穿这么少?快,来这边烤烤火!”
徐元泰受宠若惊:“阁老使不得,下官身子骨硬朗,并不觉得冷。阁老还是坐下吧。”
申时行用家长式的口吻埋怨道:“你啊!少时就喜欢好勇斗狠,爱逞强。老了还是这副德性,真担心你还像以前那样,一言不合就要找人报仇!”
徐元泰嘿嘿一笑:“这些陈年旧事我都快忘了,阁老竟然记得比我还清楚。”
“坐吧,跟我说说,这次平叛的事儿。”
徐元泰事无巨细的把整个战争过程,讲给申时行听。
其中重点提及了李弘贞。
说此人不仅能搞发明,军事能力也是堪称名将级别。
曾凭借五十人的侦察小队,击退千人蛮子大军。
在山城之战中,夫妻俩表现得骁勇无比!
申时行听得津津有味,赞叹道:“以一人之力、女子之身,竟然能做到先登城墙,且还毫发无伤!纵观华夏数千载历史,未曾有过此等奇女子!壮哉!此女当载入史册!”
“其夫亦是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
徐元泰起身作揖道:“下官亲自为这对夫妻请功,封其为忠武伯,晋为卫所百户,其妻封七品孺人。还请阁老恩准!”
申时行捋着胡须,略微思索之后才说道:
“立下此等奇功,理当封赏。只是...汝贤可曾想过,此人值不值得拉拢?”
徐元泰听后脸色一怔,旋即作揖问道:“还请阁老赐教?”
“此人现下虽无爵位在身,然其祖上乃开国功勋曹国公。”
“如果...将来不能为我所用?”
说到这,申时行故意停顿一会,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徐元泰。
“那咱们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徐元泰略微思忖,很快就明白申时行的意思。
他担心的无非是万历皇帝变成第二个嘉靖,李弘贞变成第二个李景隆。
朱李两家祖上本来就是舅甥关系。
当年嘉靖皇帝刚继位那会,势单力孤,满朝文武无一人可依靠。
他就疯狂提拔开国元勋的后代,给他们封官赐爵、收买人心。
得到勋贵的支持,嘉靖皇帝才有了跟文官抗衡的资本。
徐元泰想了想,才说:“阁老不必担心,下官对此人的过往一清二楚。”
“此人仅仅读过几年私塾,因生性顽劣,被教书先生辞退!”
“家道中落之后,曾一度沦为街头贩子,凭借贩卖新鲜吃食赚得一笔小钱。”
“据我观察,此人爱财如命,又贪恋军功爵位,完全就是个投机分子。”
“而且我在与他的对话中,得知此人对宋高宗评价极差。对当今也并无半点敬畏之心,甚至还口出狂言,说当今就是个甩手掌柜。”
“可见...此人绝对不是阁老想象中的忠君之人。”
“另外阁老有所不知,此人目前在四川最大的产业,是我亲笔批复创办的四海镖局。”
“还有位于大凉山的铁冶所,此人也从中占一成利。”
申时行听后轻轻点着头,算是认同徐元泰的说法。
只有利益相绑定的人,才是最牢固的盟友。
“那成,待会我就去和陛下提封爵的事。不过你回去之后务必得让他明白,这个爵位是你帮他挣来的,不是皇帝的恩赐。”
“是,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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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的另一边正在举办一场大型宴会。
偌大的宫殿中,两侧坐着来自全国各地的26位朱家亲王。
现场觥筹相错,其乐融融。
唯有龙椅空空如也,皇帝不知所踪。
皇帝去哪儿?
皇帝躲在自己的寝宫开小灶。
众所周知,朱元璋给后代定下24字家谱字辈。
燕王朱棣为: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
蜀王朱椿为:悦友申宾让,承宣奉至平。
所以朱翊钧碰上比自己辈分高的朱宣圻,那得叫声叔。
“堂叔,你这奶茶的味道真不错呀!比蒙古鞑子进贡的苏台茄还好喝!”
君臣刚吃饱饭,朱宣圻跟献宝似的,又拿出几样好东西:
“这是蜀地特有甜品,巧克力。”
朱翊钧捻起一小块浅尝味道,谁知入嘴即融,相当丝滑。
心情也跟着变好了:“味道甘之如饴,龙肝凤髓也不过如此!”
朱宣圻笑着回道:“陛下若喜欢,臣回去之后定期派人捎过来。”
“哈哈...堂叔有心了,记得多捎点。贵妃与朕一样,也是很爱吃甜品的!”
朱宣圻正想问要不要给皇后也捎点,但是看朱翊钧的样子好像不太上心,于是就把话咽了回去。
他这次有求于朱翊钧,还是别贸然掺和皇帝的家事。
于是又掏出另一件好东西。
看到精美的盒子递到面前,朱翊钧贪婪的笑着问:“堂叔,这又是想拿什么宝贝贿赂朕?”
朱宣圻讪讪一笑:“蜀地最近流传一句俗语,饭后一根烟,赛过活神仙。”
“陛下刚用过御膳,此时正好当一回神仙。”
朱翊钧被逗得心花怒放。
“哈哈哈...堂叔还是喜欢讲笑话,也好,朕已经很久没抽过福寿膏了。试一下烟也不错!”
“臣遵命!”
盒子打开后,朱宣圻小心翼翼地卷着烟。
见惯各种奢侈的朱翊钧,一看就知道此物不简单。
果不其然,当他香烟入嘴的一刹那。
皇帝老儿体验到一种神仙般的满足感。
“哎哟!果然是好东西啊!堂叔还有多少?都给朕交出来!”
朱宣圻把随身带的烟盒子全给了他之后,又苦口婆心的劝道:
“臣斗胆进谏,陛下以后还是不要抽福寿膏了!臣听说,那东西有损龙体。东吁蛮子向陛下进贡此等毒物,定然不安好心!”
五毒青年此刻心情正好,忠言逆耳也听得进去。
“堂叔不必多虑,东吁蛮子进贡的福寿膏,并没有多少,早就抽完了。”
“那就好!”
“臣还有一事相求,恳请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