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大方说道:“你我都是本家,堂叔不必如此,有何相求尽管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臣膝下嫡长子今年已经十岁了,依我朝礼制,到了这个年龄就该封为王世子。”
“可是臣这次去找了宗人府,礼部的经历司,竟然以有待核实血缘为由,拒绝将我儿载入皇册玉蝶!”
“这...这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请陛下为臣做主!”
(明朝的宗人府,与满清时期有所不同。朱元璋建立之初由朱家宗室管理,永乐朝之后逐渐被礼部取代,宗人府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而满清的宗人府,却一直都是皇室宗亲把持。那些造谣明朝养猪、最终导致财政崩溃的喷子,完全是照搬满清养八旗的制度,去抹黑明朝。)
朱宣圻说得悲愤交加,大有皇帝不出面,就要跟礼部干架的节奏。
朱翊钧看在眼里,心里也是相当愤怒。
“这帮可恶的文人酸儒,成天就知道闻风奏事,专门跟我朱家对着干。”
“年初那个言官洛于仁,上书骂朕沉迷酒色,贪恋钱财!”
“还到处跟别人造谣,说朕身体不好耽误上朝,是因为偏宠郑贵妃!”
“朕去你娘的!”
朱翊钧越说越恼火,恨不得把已经退休的洛于仁抓回来打入诏狱。
“堂叔放心,朕待会就把内阁首辅找来,让他去给你办这件事。”
朱宣圻闻言大喜过望,看来这次送礼送到万历的心坎去了。
“臣叩谢陛下!”
这时,司礼监张鲸进来禀报:
“启奏皇爷,申阁老殿外觐见。”
“来得正好,让他进来。”
朱宣圻很识趣的提出告辞:“陛下召见首辅,臣便先告退。”
朱翊钧却摆摆手,十分装逼的说:“堂叔留步,侄儿请你坐在这,看朕怎么给你讨回公道!”
在如今君臣对立的万历朝,能和皇帝说上话的大臣寥寥无几。
唯有申时行这种两不得罪的老好人,才能获得朱翊钧的召见。
“老臣拜见陛下,吾皇万岁...”
朱翊钧手掌虚抬:“免礼!张鲸,给阁老赐座!”
“老臣谢主隆恩。”
朱翊钧接过张鲸递来的烟,脸上带着玩味的微笑:
“阁老何事奏于朕?”
申时行从袖中掏出一本奏疏,起身恭恭敬敬的说道:
“启奏陛下,四川巡抚徐元泰今日进京于老臣当面述职,关于西南战事与将士封赏,老臣不敢妄下决断,还请陛下定夺。”
朱翊钧微微翻着白眼,语气带着些许不悦:“这点事也要朕来定夺,看来阁老还真是年纪大了。”
说完掐灭烟头,从张鲸手中扯过奏疏。
申时行半边屁股搁在椅子上,战战兢兢的低着头,眼角余光时刻留意着皇帝的反应。
看到一旁的蜀王朱宣圻,跟个狗腿子一样给皇帝卷烟。
心中暗骂佞臣误国!竟然教授皇帝抽烟,沾染恶习!
哎!自从张居正去世、于慎行辞职之后,朝中已无帝师来约束皇帝的行为。
这些年皇帝越来越叛逆,真是让满朝大臣操碎了心!
朱翊钧刚开始没精打采的看着奏疏,跳过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翻到下一页时突然精神了起来。
尤其文中描述的载人飞天之物,让缺少童年快乐的朱翊钧浮想联翩、豪气万丈。
朕有生之年要是也能飞上云霄,俯瞰我华夏大好山河,亦不枉此生!
“咳咳...”
申时行敏锐地察觉到皇帝在意淫,没用心在看奏疏。
于是轻咳两声,提醒皇帝认真点。
朱翊钧揉了揉眼睛,掩饰尴尬,接着看战争的过程。
看到连军户都不是的女教头秦氏,从热气球纵身一跃,落在敌人的城头大杀四方,最终帮助明军打开城门。
年轻气盛的皇帝顿时颅内高潮,朱家战神的血脉也跟着沸腾起来。
“壮哉!”
“自戚继光之后,世上再无此等猛将!”
皇帝龙颜大悦,申时行心里盘算着封赏绝对稳了。
于是恰到好处地献上马屁:
“陛下隆恩浩荡,福泽万民,天下方有报国志士,为我大明江山踊跃奋战!”
朱翊钧指着申时行,相当兴奋的说:“阁老说得太对了!”
“朕就算不上朝,天下非但没有大乱,连女子都能上战场精忠报国!可见各位卿家治国有方啊!那朕以后就安心待在寝宫里。”
申时行心里气得要死!
老夫拍你马屁,不是让你找借口不上班。
“陛下以为,当如何封赏?”
被问到正事,朱翊钧也端正态度认真思考起来。
尽管很想对有功之士进行封赏,可他自己手里没钱啊!
正好自己也有事求于内阁首辅,不如做一笔交易。
“此事容后再提,朕有件要事先与阁老商榷!”
“陛下但说无妨?”
朱翊钧把朱宣圻求封世子的事情,大致跟申时行说了一遍。
然后不容置疑的说:“阁老只要把这件事办妥了,甭说让朕御笔赐封,让朕亲自颁布圣旨也行。”
“朕的堂叔,蜀王长子已到加封世子的年龄,就有劳阁老去跟礼部说这件事。”
“老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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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行从乾清宫刚回到文渊阁。
却见六部官员齐聚一堂,相互交头接耳,不知在讨论什么。
申时行抬脚迈进殿中,问道:“诸位同僚何故舒头探脑?莫非是老夫遭他人弹劾了?”
王锡爵苦笑道:“阁老猜对了,确实有人上书弹劾您。”
“这是都察院御史,刚刚递过来的奏疏。阁老请过目。”
申时行表情凝重的接过奏疏,封面写着《论辅臣科臣疏》,上书的官员是最近进京述职的南京礼部主事汤显祖。
打开一看,好家伙!
这个汤显祖几乎把皇帝、内阁大臣、六部和地方官都骂了个遍。
文中严词抨击担任六科言官杨文举、胡汝宁,作为言官,本应该抱诚守真、直言进谏。
可这两个货,却罔顾事实,粉饰太平。
还揭露山西一些地方官窃盗威柄、与当地富商勾结,贪赃枉法,刻掠饥民的罪行。
内阁首辅申时行,也成为汤显祖抨击的对象。
说他专权跋扈,压制南京言官,使得正确的意见得不到执行。
如果能力不行,就趁早滚回去养老,把位子让出来。
看到这里,申时行心头像是被扎了一刀,委屈得要死。
老夫当首辅这些年一直和稀泥,东挖砖西补墙,累得半死。
临了,还被人说成专权?
真正专权的是张居正好吧?
汤显祖对万历皇帝也没个好脸色,疏文否定他登基二十年来的政治表现,说他整天躲在深宫,不理朝政,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看完了奏疏,申时行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六部尚书各怀鬼胎,有的等着看他笑话,有的则急得像热锅蚂蚁。
赵志膏率先忍不住了,站起来问道:“阁老,您倒是说句话啊?这事当如何处置?”
这封弹劾奏疏牵扯的势力过于庞大,无论对谁进行追究,都会得罪人。
以申时行谁也不得罪的作风,只能把锅往上面甩。
“职事体大,当上奏陛下定夺。”
于是他又拿着奏疏,屁颠屁颠往乾清宫跑。
此时的万历皇帝正眯着眼,听太监张鲸朗读《墨影术师》的剧情。
申时行去而复返,打断了他的雅兴,一时有些不悦。
“阁老若事事都要禀奏于朕,那何不如趁早辞官归隐?”
要是一般的大臣被皇帝这样嘲讽,早就撂挑子辞官了。
可申时行心知这是皇帝的气话,还是厚着脸皮把奏疏呈上去。
“陛下息怒,乃因此奏疏牵涉甚广,老臣特来禀明陛下,再做决断。”
出乎意外的是,这次万历皇帝看了这封骂自己的奏疏之后,并没有大发雷霆。
而是心平气和对申时行说:“阁老此举妥当,这件事确实非你一人之力可裁断。且容朕三思,再作答复。”
“张鲸,送阁老一程。”
申时行明白,皇帝从始至终都未把自己当成心腹大臣,于是欣然行礼告退。
支走了太监和首辅,朱翊钧揉着眉心思索着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一旁的朱宣圻,看完奏疏之后也不禁眉头紧锁。
“这个汤显祖也真是不知好歹!敢在这个当头闹幺蛾子,这不是找死吗?”
“我看他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以为效仿海瑞,就能名利双收。”
朱翊钧摆摆手,说:“不,堂叔!事情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陛下莫非另有高见?”
朱翊钧忽然坐直了身子,一改往日颓废懒散的模样,犀利的眼神盯着案上奏疏,侃侃分析道:
“这个汤显祖有点海瑞遗风,只不过洞察人心的本事不如海瑞。白白被人当枪使。”
朱宣圻不解问道:“谁是使枪的人?”
“还能有谁?就是那些成天喊着早立太子的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朱宣圻便脱口而出:“恕臣直言,早立太子,那不是更好么?阿洛今年都九岁了,早点把储君定下来,朝臣也不会因此事来督促陛下,陛下也能早点安心享乐。”
“堂叔想得未免过于简单了,别以为那些朝臣,是真心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朕要是今日立了太子,朝堂上就会出现一个太子党。这些太子党下一步就会排除异己,形成一股连朕也驾驭不了的势力。”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其中的火候得把控得当,平衡各方势力,方可长治久安。”
这么高深的帝王之学,朱宣圻是无法理解的。
他只在乎朱常洛的教育问题,于是劝谏道:“那陛下也不能为了平衡朝堂,耽误了阿洛读书啊!”
跟朝臣一样劝谏的口吻,朱翊钧一听就心生烦躁。
“行了!堂叔不提这个,朕乏了,要入寝。”
看着朱宣圻渐行渐远的背影,朱翊钧心中五味杂陈。
“哎!堂叔,请原谅朕,朕有苦衷!有些话就连朕最亲近的人,都不能轻易说出口!”
说完,朱翊钧拿出一个装丹药的瓷瓶,双眸之间尽是怒火和恐惧。
那年自己刚刚被册立为太子,过了没多久,父皇朱载垕服用了这个瓶子的药丸之后,年仅36岁就一命呜呼了。
最气人的是,父皇明明是被毒死的,写历史的人却说成是隆庆皇帝纵欲过度!
万历皇帝不想死,也不想去追究当年的真凶,那样会掀起整个国家动荡,牺牲无数人的生命。
为了天下太平,只能尽量不去干涉朝政,躲在深宫中及时行乐,或许还能活得更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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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
朝廷终于对汤显祖的上奏,做出了判决。
汤显祖因涉嫌诽谤同僚、抨击朝政,被罢官免职,流放雷州。
好在有徐元泰为他说情,说雷州那地方瘴气毒虫众多,去的人必死无疑。
汤显祖只是因言获罪,没必要把人往死里整。
于是申时行便改判汤显祖流放四川,正好大凉山正在搞开发,非常缺人手。
汤显祖就这样,一路跟着徐元泰踏上前往四川的流放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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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秋冬交替,北方已经是白雪皑皑,地处西南的云贵高原却还是四季如春。
这个地方被后世评为最适合宜居的地区,不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提举司采纳李弘贞的建议,让本地的劳动人民在闲暇之余,组织了一场狩猎活动。
秦良玉肩扛小野猪,和李弘贞走在回程的路上。
“娘子,今晚就把这头猪料理了,烹煎蒸炒煮,喜欢哪一种,我给你做。”
一说到吃的,秦良玉顿时垂涎三尺。
“四个腿子卸下来,炖成猪肘子。再取肚皮切成五花肉,串竹签子烧烤。里脊肉切丝炒野山椒,排骨炖汤。”
肩头上的小野猪,突然扬起脑袋哼哧哼哧的叫。
快到卫所城门时,刘三顺着急忙慌跑过来。
“头儿,秦教头,朝廷来人啦!提举司让你赶紧回家沐浴更衣,焚香准备接圣旨。”